姑娘，买束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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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没有生活的人。我羡慕那些把自己的生活安排的井井有条，每天按时吃饭，洗完澡会全身涂润体乳，做好饭然后装在生动的饭盒里，鸡蛋饼装在这边，米饭撒玉米粒儿装在那边。而我，时常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团糟，我的背包里永远是泥沙俱下，口红旁边挤着皱巴巴不体面的单程公交车票，单程车票旁挤着宽厚的笔记本和尖酸的圆珠笔。我真的羡慕那些懂得生活的姑娘，她们左手端着水杯，水杯里有花茶，温温柔柔地冒着热气滋润着她们的人生。而我望着她们悻悻地离开，突然想起，钥匙忘记带，学生卡忘记带，银行卡忘记带。原来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叫Rechal的女孩，棕色的头发拿发带捆起，一个中午她坐在教室里突然掏出一个透明的食品袋，里面装着切成块状的苹果，一口一口不急不缓的咀嚼。我望着她就像看到了女神，这才是会生活的人呐。把苹果切成块，装在透明小袋子里，戴个天蓝色的大发带，卷起来的睫毛，从容不迫地咀嚼生活。而我… 肚子叫了好几个来回，只会拿个大苹果硬生生地啃，僵硬又粗暴。

我不会生活这一点来源于我的童年。我六岁就上了小学一年级，长到了四年级体重才40多斤。是个蛮有攻击性的小姑娘，经常拽着同桌男孩的耳朵横眉竖眼，因为内心太自卑了。谁会理解一个有着强烈自尊心的小女孩天天放学被老师留校，动不动就要见家长，因为她2+1这三个小数棒都摆不明白呢？我感觉我人生最漫长的日子就是小学时代，好像一个夏日里虫子不停的鸣叫，无论我怎么堵上耳朵，那汹涌的噪声还是无孔不入，奇怪，人真的可以在很小的年纪就懂得哀伤。因为学习成绩不好，我从一年级便禁止看电视。我家有个很古老的电视，直到我初中才正式结束它的生命，是那种需要上去拍一拍才能显示人像的电视。可它对我充满了诱惑。我羡慕别人家的小孩可以在吃完晚饭后同爸妈坐在沙发上观看一下外面的世界，这样的家庭总带着某股暖意。而我的家庭是静悄悄的，我并不能回想起在十几年前的夜晚父母靠什么娱乐活动捱过他们吃完晚饭的时光，可我能够回想起家里的那股压抑。我好像从小就比同龄人的心灵要更沉重，啊，被数学老师骂做脑袋笨，回到家里没有电视里传来的大千世界，一切都静悄悄，人们并不知道我是怎么被伤害的。有时候周五上完手风琴课，妈妈会允许我看一晚上的电视。那是很顺心达意的时刻，但也要提心吊胆，因为我的妈妈也是个心灵沉重的女人，她很少跟着我一起观看电视里大千世界，她好像从30多岁的年龄起就很疲倦，常常看着看着电视的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她的睡眠又很轻，不小心醒来后她就觉得我这样看电视很没有出息，我看电视的时间就是落后于别人的时间。于是我看个电视就像一场赎罪，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我的妈妈是个很沉重的人，对的，她没有一般女人的天真愚蠢，她教给我很多透彻的人生哲理，可我知道她一直在跟别人赛跑，那个别人是别人，也是她自己。她这种赛跑让我感到压抑，所以如今在海外读书，她经常抱怨我做女儿的为什么如此冷漠，不懂得和家里嘘寒问暖。因为我也是个习惯赛跑的人，我在她一次次从睡梦中醒来责怪我为什么在浪费时间看电视的过程中早已成为了同她一样的人。总是在赛跑的人是没有办法温柔的，没有办法将苹果切成一块块装在透明的塑料袋里，没有办法体会生活，没有办法做到对人对事放下身段只为了获取生活中的一点浓情蜜意。我习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假想敌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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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20岁的时候去了美国，手忙脚乱中也必须学会喂饱自己。那个时候我会生活了一点。我开始知道老抽的颜色更黑，生抽是炒菜的，卷心菜和白菜的区别，土豆丝要浸泡在水里才会炒起来脆生生。可我比起其他女同学，还是不会生活。我所居住的公寓是个蛮美丽的房子，窗外就可以看到笔直的公路通往太阳，却没有任何噪音，屋里有个衣帽间，有个大浴缸，隔壁是个学社会学的俄罗斯籍博士。一切都如诗如画，我却从来没有当回事儿，居住了两年也从未买过任何装饰品，总是觉得凑合吧，离开美国了再多的东西都带不走。你看看，我凡事总想到终点，难怪生活稀薄，没有乐趣。在申请研究生的那段时间，因为提心吊胆，怕人生在这个节骨里跟破裂的墙壁一样大块大块地下坠，反而开始需要一些生活中切实可触的事物给自己打气。于是学会了泡澡，买Lush那种会跳舞的浴球，往浴缸里一扔，咔咔作响，整个浴缸里的水都变成了橘色。于是心情格外好，好像款待了自己一顿盛宴。之后敷面膜，涂指甲油，自己买L'Oreal的染发剂染头发。这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夕阳，将如同残垣断壁的生活映射的意味深长，因为这夕阳好像瞬时间一个罗马帝国就会腾空而起。

22岁末的时候来到了英格兰北方。一个生活密度更加稀薄的地域。冬日时节下午四点天就黑透了，于是那种人生就此完蛋的念头会越发的强烈。我住在一个蛮丑的公寓，可窗外印巴超市摆的水果蔬菜颜色鲜艳，金色的橙子，黄灿灿的柠檬，瘦长的黄瓜，它们告诉我，一切离完蛋还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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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月的时候英国流行一股强劲的流感，我没能幸免，一到晚上便拼命地咳嗽，咳嗽得浑身酸痛，困的睁不开眼却突然被自己来势汹汹的咳嗽惊醒，于是夜晚格外可憎漫长。一度怀疑自己真的要死了，死在英国这稀薄荒凉的北部城市。整天窝在屋子里，要么就是躺在床上觉得今天比昨天病情轻了一些，要么就是披着羽绒服赶论文，每天的食物要么是螺蛳粉，要么是速冻饺子，吃饭成了一种负担，活着好像成为了自己的负担，心灰意懒之余还好有白茶蜡烛在电脑旁，小小的火苗在巨大的病菌和压力面前显得格外感性。后来在感冒痊愈得差不多，论文也将近尾声的时候，去市中心的一家花店买了一捧薰衣草，插在玻璃瓶里。回家的路上也不顾右手的寒冷，高高地举着这捧薰衣草，好像在跟身边的每一位路人说：看，我又有生活啦，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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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突然又会没有生活了呢，尤其对我这本来就不怎么会生活的人来讲？谁知道。先买束花吧，明天，买红色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