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万千不如你 vol.2

说来也奇怪，想起你，就一股柔情打翻心间。

春节结束返程回北京的时候，我在飞机上打开了手机的备忘录，将时间调至了2019年12月30日，我在备忘那一栏写下：“再给我一次机会。翻山越岭，山穷水尽我也见你一面，与你共进晚餐。”然后将手机关机。有时觉得，长途飞行就是某种意义上的与世隔绝。在这个密闭的狭小空间里，被迫切断了自己的一切社会属性，和手机一起被关机，等待重启。

当飞机开始滑行的时候，自责，遗憾，愧疚，这一刻开始，无论如何都弥补不了，亏我还向亲近之人说你如何爱我，说那些你爱的我的小动作，小秘密，我却不要脸的放你的鸽子，我欠你一句对不起。眼泪落下的时候我跟自己说，这样就对了，就应该是这样的，那么安静地告别和平和地问候，怎么可能是我。

诚然，我知道，我一直在追求的状态就是平和，可当我真正能够面如平湖地处理令我心酸痛楚的事情的时候，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别人怎么会明白，我把自己撕扯成两半，那个真正的我啊，蜷缩在一个角落里。

你这一生过得真不舒坦，你的孩子没有一个能让你坐享荣华，却让你操碎了心，你历经文革看着最爱的人深受其害，你没有能与他共享天伦之乐。我偶尔在半梦半醒中听到你与他诉说几分生活，你说你热爱现在的生活，孩子们都很需要你，你希望他不要打扰你。我想要有多爱，才会在这20多年里缄默不语却自己深藏对他的执念。这一生你一直在付出，好像也没有得到什么应有的回报，所以，那句好人有好报我一直将信将疑。你说你们那一辈的人都过得很辛苦，看到了太多生活的残酷便不会觉得日子有多难熬。好在，纵然你有万般不顺，依旧坚强乐观如孩童。

去年11月，寒冬来临之际，你生了一场大病，我得知你身体有恙时你已经在床上生生熬了一周有余。那是你第一次向我说起对死亡的恐惧，我在一遍一遍叮嘱你一定要撑住，我会尽快安排就医之后，听到了你竭尽全力也抑制不住的哭声。那一刻心中的万千猛兽相互厮杀，兀自舔伤。掐了电话，才惊觉满脸的泪水。拿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电话，拨了uncle的电话，不等他开口，我就破口大骂,，不留半分情义，不给他一分余地，我骂他没出息，骂他多年来唯唯诺诺，优柔寡断，骂他活该过着现在穷困潦倒的生活，我甚至放话你要是有个三张两短，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我。我将所有的恐惧，害怕，自责、怨恨统统丢给了他，尽管我心里清楚他不会怨我半分，我还是在这些话出口时便开始后悔。无助感袭及全身之后嚎啕大哭中央求他一定要尽快送医照顾好你。兴许是不曾见过我如此失态，竟用上了“求”这个字眼，他失了措只一股劲地说，好好好，好好好······

病痛真是这世间最无能为力之事，它可以把所有的努力都变成白费两字。

这场疼痛折磨了你近5个月，你瘦了，也不如从前爱折腾了，我不知该喜该忧。

年少时读书，记忆最深的通常都是关于爱情的部分，尤其是那些最后没有能够在一起， 天各一方两两相望的爱情。可是随着年纪增长，读到亲人之间终将面临的生离死别，我往往会难以抑制悲伤。

这一切大概是因为，我早已经能够接受爱情里的分别，却始终没有勇气面对后者。

那些生命中被刻意回避的事，数十年如鯁在喉的事，无数次想书写却无从落笔的事，随着经历、痛苦和挫败，渐渐凸显出了它们独有的意义。

过完春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陷在一种恍惚中，尤其是在黄昏，心里总会涌起没有来由的失落。答应春节要回去看你，因为时间太赶没有见你一面，你的女儿也没有买到归来的车票。你小有埋怨的责怪，每家都灯火通明，你心里却如家里那贫瘠的土地，想一想就无望。你看你，快90岁的人了，说起话来，怎么文绉绉的，我这般矫情可是随了你？我在回京之后不久，意外接到你的电话，你说你请隔壁的邻居帮你按通了电话，想和我说说话，你说那天下午你在院子里朦朦胧胧的睡着，梦到我在路边一边喊你一边回家，你开心极了，却迟迟不见我进家门。醒来之后你拄着拐杖到路边找我来着，找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是一场梦。我红着眼，笑话你真傻。

你藏在柜子里等我回去吃的东西已经发霉了，扔了吧。我在行李箱里藏了你最爱吃的东西，最爱听的故事，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