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澈的长铅笔
文/马凤梅
八月的日子已接近尾声，炎热的夏季渐行渐远，微凉的空气中飘浮着荞麦花开后的余香。阵阵风吹过，有泥土夹杂着洋芋成熟的味道。小麦收割已经结束了，秋田正在茁壮成长，忙碌的庄农人都在热火朝天的抢收豌豆和早燕麦，今年雨水多，庄稼大丰收，连小孩子都没有闲着地，放牛的、放羊的、搞娃的、抬水的，挡雀的，看家护院的，总之大人小孩都忙的不亦乐乎。
背后洼村开设了小学校，教室是农业社时期的一间库房。聘请的老师是退休在家的张老师―张大麻子，由于忙加上农村人对知识的不重视，不懂得知识的重要性，没有人愿意让娃娃报名上学，这可害苦了张老师，她挨家挨户去做思想工作，苦口婆心的讲解知识的重要性，走村串户的忙了好几天，才从三个自然村叫来了十四个念书娃娃。
张老师是这几个村子里个子最大的女人，一张大圆脸因出班（水痘）留下了一脸麻子大小的坑，人起外号――张大麻子，她虽是女人，可是个儿大身材魁梧走路风度翩翩潇洒大方，性格开朗随和说话爽朗，活脱脱一个大男子汉的气概！也有人取笑说她是个“假男人”。但是她为人心底善良，做事认真负责，尤其对这些小孩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好像这都是她自己亲生的。跟这些还淌鼻涕的碎娃娃打交道，她从来不感到厌烦，认真的教书认字跟娃娃亲近倍至。
有一次正在上课的时候，班上有个年龄最小的学生肚子疼，因为上着课，他不敢跟老师说，就悄悄的拉在裤裆里面，下课后，别的同学都到教室外面玩，就他不敢动，吓得直哭。当张老师发现后，不但没有责怪他嫌弃他，反而还抱着他到教室外面的空地上，找来了几个胡结疙瘩连擦屁股带擦裤裆，她没有嫌臭，也没有嫌脏，把他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才送他回家去了。
海澈已经算大龄儿童了看着伙伴们都去学校上学，她着急的从家到学校来回跑奔子，幸好家离学校很近，只有五十多米路。学校到她家就隔了一家人，海澈很想去上学，父亲始终不答应让她去学校。理由是小儿子没人搞，（方言带的意思，农村人都是大的带小的，一般是五六岁的哥哥或者姐姐搞几个月或一岁的弟弟或妹妹），怕摔着绊着，善良的张老师不厌其烦的来家里，苦口婆心的给她父亲做思想工作。其实老马什么都懂，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太严重，他算账是出了名的。机灵聪明的思维让他一生受益。那双黑眼珠一转动，就有新的主意。就是在子女问题上他思想觉悟不高。总觉得女孩子是婆婆家的人，自己花钱供养读书不划算。他当过兵，参加过解放战争，干过会计，也干了几年民办教师！就是嫌工资低不愿意教书了，家里面人口多，分的土地也多，辞掉了工作专业种植粮食。他过日子精打细算，把一天的时间安排的井井有条，不放过每分每秒的时间，在儿女问题上也算账，儿子不吃十年闲饭，长大了也是留在身边过日子，帮自己干活劳动，女娃娃不一样，刚刚长成人了就被婆婆家娶走了。不让五女儿上学他是铁了心了。
张老师在三节课后，又大步流星走进海澈家大门，就高葫芦大嗓门的问：“老马，你忙撒着呢？你这个五女儿人聪明很么，你让娃娃到学校识几个字，多少学点东西，以后娃娃走到垓上找个茅房也没有那么困，你不让学点东西把娃娃糟了（毁了）”。“女娃娃么跑垓上组撒起呢？不要她跟集，也不可能会做生意，她跑垓上没干地。再说了女娃娃是别人家的一口人，就算她聪明能学点东西，学会了也长大了，刚能挣钱领工资了就被别人家娶走了，我花那冤枉钱干撒呢！你把你该操的心操好，我女子你不用这么费心劳神！”张老师被这个老马说气了，开口讽刺挖苦他。“不亏你是个“铁算盘”你这么会算账你不好好教书，种了土地了，当初农业社快计你不好好当，民办教师你不教，你就这么算账着呢？现在让女儿学点东西你也不同意，你就这么算账？你有负铁算盘的称号。我撂下一句话，海澈我就收下了，你同不同意我不想理你了。”说完她甩手大步走出海澈家大门直奔学校。
海澈的父亲在十里八乡还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村子里的红白喜事经常他出面负责管理，邻居之间发生矛盾纠纷也是他出面和解，对他做的事情，处理的问题从来都没有人提出过不满。他中等个子高高的鼻梁，一对浓浓的眉毛下有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聪明才智的思维让他一生受益。那双黑眼珠一转动，就会有新的注意，新的计划，新的打算，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算账高手！农业合作社时期分粮食就离不了他，有时公社都请他去帮忙算账，就因为算账精准速度极快才有了很响亮的外号――铁算盘。他不只是算账精准，在儿女问题上也算账，重男轻女严重，让大儿子上到小学毕业，六个女子都不让上学。
海澈得不到父亲的支持，就偷偷的背着小弟弟在学校教室窗口看老师给伙伴上课，老师教的字母，教室里面的同学还没有念会，外面的她倒是背的滚瓜烂熟。海澈每天背着弟弟坚持在教室外面听课，看小伙伴们读书写字，下课后，伙伴们在地上划拼音，她也带着弟弟跟着一起划字母，她学习很认真，往往教室里面听课的同学没有写会，她倒是会写会读。张老师发现她学习时比别的同学更踏实认真，就把她特殊对待，给她在教室后面另放一张桌子，让她带着弟弟坐下来听课。
海澈虽然可以进学校跟同学们一起上课了，可面临着更多的无奈和困难，没有铅笔，没有作业本，老师布置的作业没办法完成，她回到家，找了个不用的废旧电池，把电池砸烂，取出电池中间的那个黑煤棒棒，在教室外面的空土地上做作业，一个字母写十二遍，她分三行写，每行写四个正好写完，然后画个圈圈起来，每个字母都是这样认认真真的写，写完了就找老师检查，张老师看她很努力，就把儿子写过作业的本子拿来，高中学生用过的是十六楷大的本子，拦腰对折裁开正好是三十二楷的小学生作业本，一个写语文，一个写数学，没作业本的问题解决了，铅笔还没有着落，写作业时总要等到同学们写完作业她才借铅笔来写作业。海澈看见同学们把铅笔用着剩下的部分都扔掉了，怪可惜的，她趁同学老师不注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捡起来，装进自己的书包里，捡来的铅笔总是太短了，写字时握不住笔，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很难看。她一直想办法怎样才能让这些铅笔头有更好的握力？
有一天，海澈爬在炕上写作业，干活回家的哥哥看见她铅笔太短，写字不得力，就给妹妹想办法，“海澈，你出来哥哥给你说悄悄话”哥哥先两步走到院子里斜着头向屋内的妹妹点头示意让她快点出来。海澈放下手中的铅笔头跳下炕，光着脚跑出房门直奔哥哥身边，她站在哥哥眼前，两只手拽着哥哥的衣襟，眨巴着乌黑的小眼睛仰望着哥哥问：“哥哥你要给我说撒悄悄话？”她已经猜到哥哥要帮她解决铅笔的难题，渴望的眼神让哥哥忍不住俯下身，两只大手捧着妹妹的小脸，伸着脖子把嘴凑到妹妹的耳朵边说：“你明天到学校，好好查看一下学校的竹子扫帚，里面有比较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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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竹子，看好后，到放学时趁没人注意就偷偷的把粗壮的部分折断拿回来，哥哥给你做个铅笔筒，你记住了吗？要粗壮点的竹子，要能把铅笔塞进去的。”海澈眨着眼睛听的很认真，点着头答应哥哥，“嗯！我记住了，可是我怕老师发现了”。她面露犹豫的问？。“不用怕，课外活动时别人都趁着玩，没人注意到你，就折两三节，不用太长，”“嗯嗯，我记住了，”她答应着，思绪已飞到教室后面旮旯里的竹子扫帚上了。她得精挑细选才能让自己有个正常写字的铅笔。
时间过得太快了，眼睛到了课外活动时间了，同学们有拿笤帚扫教室的，有擦黑板的，有抬水洒教室的，还有滚铁环的，跳跳绳的，根本没人注意海澈的举动，她拿着扫帚带着弟弟来到院子，从教室门口开始扫，就扫了两步宽的窄溜溜，三下五除二就扫到教室后面去了，海澈看看四下无人，就立起扫帚仔细观察，看那根竹子适合做铅笔套筒。
她察看竹子的时候还不忘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她不敢让老师和同学们看见，她这是破坏公用物品。作为一名小学生这样做品行不端正。但是没办法必须要有一个写字的铅笔！虽然自己很不愿意这样做，但是为了能有一个正常写字的铅笔，她必须做一次坏事，当一个坏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干坏事儿，她心跳的很厉害，就像小鸽子练翅膀，扑通、扑通、感觉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出来了，她手开始有点抖动，仔细挑选好的竹子抽不出来了，昨天哥哥说的时候她很开心，因为她特想有一个能写好字的长铅笔，今天真正做这事心里还是很害怕。她的心里有十五只吊水桶――七上八下，思想在做斗争，到底要不要偷这个竹子？她有点后悔了，可她又想到自己没有铅笔写字，她不能多想了，必须要给自己弄支笔！她长出一口气，捏紧盯好的竹子使劲一抽，这根竹子就比其它竹子长出了三四节，她使出浑身力气，脸都憋的通红了，咔嚓一声竹子被折断了，她没顾上把折断的部分收拾好，就慌乱的顺着袖筒戳进去了，过于紧张的她没小心自己，竹子把胳膊划的生疼，她呲牙咧嘴的表情就能看出她伤有多重。她没敢看伤口，咬着牙，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强忍着没流下来。她把折折的茬茬使劲往里一推，把别的竹子抽动几下把那个折茬茬包裹里面其它竹子。
她一手扛着扫帚，一手稳着袖筒里的竹子，还不忘拉着弟弟的小手走回教室，把扫帚放回了教室的旮旯里。
放学了，她不能背着弟弟回家，因为袖筒里有竹子胳膊不能弯曲，她一手握着弟弟的小手，一手稳住偷偷藏在袖筒里的竹子，慢慢的一摇一摆的回家了。
进了房门甩下书包，就赶紧脱下衣服察看胳膊的伤口，一条五寸长的血溜子，红呲呲地，有细小的血液往往渗，妈妈干活还没有回来，她自己找出来烂棉裤，从膝盖烂洞处撕出来一撮棉花，点燃烧成棉花灰帖在了渗血的伤口处。忍着疼穿上了衣服。
哥哥干活回来了，她迫不及待的拿着竹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催促哥哥给她快点制作铅笔筒，“哥哥你看看，我偷的这根竹子能做铅笔筒吗？”哥哥接过竹子仔细看了下说：“可以啊！你眼光不错，这根竹子完全可以做铅笔筒不粗不细正好，哥哥这就给你做”说着顺手在妹妹额头上弹了一下，“哥哥我疼！胳膊也疼，”“胳膊咋疼了？谁打你了？”“还不是你让我偷竹子给划的，让我做小偷把我吓得浑身都哆嗦”她说着撅起小嘴巴，翻着白眼抱怨哥哥。“哥哥还不是为了你嘛，有不是让你去偷别的撒东西。”说着他拍拍妹妹的头，顾不上洗脸就忙碌起来。
他从厨房拿来妈妈的菜刀开始动手做笔筒，他拿起竹子仔细观察，总共有三节长，拿来半截铅笔试着往竹筒塞，塞两三下也没塞进去，就从这节竹子粗的部分截断，把细的部分扔掉了，第二节竹子的洞正好露出来，他再次拿起铅笔往竹筒里塞，只能塞进去一点点，不稳当，一摆动就掉出来，这样写字肯定是不能写的，他想了想说：“海澈你去厨房拿根筷子。”噔噔噔海澈没问黑白就跑厨房拿来了筷子，他接过筷子塞进竹筒一公分的时候就使劲的转动筷子，一圈又一圈的转，转了好几十下才把筷子拔出来，又拿起铅笔头往竹筒塞，这下正好，不松不紧刚刚好，他把竹子另一端多余的部分截掉，把竹筒头头拿磨刀石磨圆，这样就不容易划烂书本了，更不会伤到妹妹的小手，他拿着竹筒接长的铅笔喊“海澈过来试来，看长铅笔写的字儿咋样？”海澈接过长铅笔开心的手舞足蹈，跳上炕，让哥哥给她放好吃饭桌子，（农村人吃饭待客用的炕桌子，高三十二三公分，七八十公分大的桌面，正方形或长方形）跪在炕上爬桌子上面开始写字，一笔一划，写的认真写的舒服，长铅笔能握紧，写出来的字工整多了，她高兴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哥哥的脖子跳起来，这一兴奋闯祸了。
哥哥坐着看她写字，根本没有注意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跳，哥哥头一低就把她从背子上翻到了桌子上，煤油灯被打翻了，整个屋子黑灯瞎火，一灯盏煤油泼了一炕，满屋都是浓浓的煤油臭味儿，哥哥慌乱中两手乱抓，想把煤油灯先找到，不想倒碰的灯盏满炕滚蛋蛋，海澈吓的躲到炕旮旯缩成了一团。
这下惹怒了干活进门不久的父亲，他跳下炕，抓起儿子的千层底，从炕旮旯里拉过海澈不客气的就是几下，海澈有了长铅笔的开心，加上闯了这么大的祸，她没敢哭出声，把蓄在眼睛里的泪水硬是给逼回去，忍住了哭泣。
虽然挨打了，海澈还是很开心，从明天开始，她写字就不会再犯难了，她有了这个竹筒，不管教室里还是校园里，只要看到被丢弃的铅笔头，海澈都会捡起来来，装进自己的书包，回到家里，让哥哥给她削好笔尖，装进妈妈的花匣匣，等到写字时拿出来，塞进竹筒就变成了长铅笔，写字时跟别的同学的铅笔一样长了，写字削完一个再拿下一个。
就这样，这根从学校扫帚上偷来的竹筒，陪伴海澈一起学习一起努力，最终让海澈获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还得到了两根崭新的铅笔，和一个铅笔盒。这个竹筒陪伴海澈度过了整整两个春秋的学习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