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青砚
紫藤郡区,鲁西荣街道1138号住进来一位新人,是一位小有名气但是十分低调的画家,画家名叫卡尔,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搬到这里来,邻居们都十分开心,各自拿着东西去卡尔家里祝贺乔迁之喜,出人意料的是,卡尔以家中物件尚未放置妥帖为由,谢绝了他的邻居。
这在当地是十分罕见的事,一时间关于画家的传闻满天飞,有人说卡尔是被仇家追杀所以才从市中心搬到这里来的,也有人说卡尔家总是半夜都亮着灯,凑近了还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有的女人一谈起卡尔就脸红了起来,说是那天去他家拜访的时候看见卡尔彬彬有礼、相貌端庄、举止优雅,举手投足都十分有风范,一举一动都夺人心魄。
于是,这位入住紫藤郡的新人给这些吃下午茶的女人添了不少话料。
同一时间,紫藤郡区警察局总部忙得热火朝天,一个个精密的仪器超负荷运转,红灯闪成一片让人眼晕,“滴滴”警报声让人耳膜发胀。一个个金发碧眼的妙龄女郎坐在电脑前快速筛选着姓名和最后出现时间,总结出一张长长的失踪人口名单,失踪时间有的竟然追溯到了十几年前。
“麦克警官,失踪人数经过这一次的大排查,时间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失踪的人分布在各个年龄层,各个社会层面,不计可数的各个职业,男女人数也趋近于一比一,根本没有规律可循……”那位黑头发的女警官有些疲惫地总结道这几天的收获。
女警官口中的麦克警官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一言不发,脸上出现有些焦急却又痛苦的表情,眼睛里都是熬夜冒出来的血丝,但是麦克警官放在身侧的手却用尽力气般地狠狠攥起来,发出“咔咔”的声响。
麦克警官是一位黑人警察,身姿魁梧,块头很大,是警局里出了名的暴脾气,但是这人正直地厉害,面对险情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女警官看着上司的脸色,其实本来也看不出来什么脸色,但是直直地感觉周围空气骤然冷了下去——这是上司发怒的前兆。
女警官先抖了三抖,正了正自己的音色,以防待会说话打颤,接着有些底气地说道:“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女警官声音戛然而止,抬头瞟了一眼麦克的表情。
此时麦克压低了眉峰挑起来眼皮瞪着她,一脸不耐烦的神情,双手抱胸,施施然地看着她。
女警官立即挺直腰杆,但是却差点一头撞在麦克下巴上,快速地说道:“他们都曾经直接或间接和一位画家认识,并且他们当中大部分人还去过那画家的画廊。”
麦克声音低沉地问:“那画家叫什么名字?”
“卡尔。”
麦克眯起眼睛,觉得很有意思,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卡尔……”
女警官见他这样又打了一个寒颤,结结巴巴道:“嗯……是……”
“有意思,”麦克一把披上披风,厉声吩咐道,“现在立刻给我卡尔的详细资料,另外派人随我去那人的住宅附近埋伏起来!”
女警官立刻正身,高声回应道:“是的!警官!”
麦克在离画家的家有几百米的地方停下,手持警用手枪,拉开保险栓,趁着夜色靠近了卡尔的住宅。
此时已经到了半夜,这条街区是富人在宁静的郊区开辟的一片住宅区,设施完善,街道整齐,气派典雅。白日里这里宁静宜人,富贵祥和。但是到了晚上,街道上无人走动,泛着沉沉的死气,白日里气派高大的树木这时倒显得阴森恐怖。
现在,只有卡尔一家还灯火通明。
麦克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缓慢靠近卡尔的住宅,握紧手里的枪。
离得越近,麦克越能够感觉到这家住宅里的不一样的气息,渐渐地听到咬人耳朵的低声说话声,“嗡嗡”地如同蜜蜂在耳边狂舞,挥之不去,离得越近,声音越大,灌满了整个耳腔,让人脑袋发胀,简直就要晕过去了。
“先生,有人来了。” 突然有一只声音穿破了密密麻麻的混乱声音道。
卡尔忍不住皱起好看的眉头,轻声斥了一句:“多嘴!”
那些挠耳的声音戛然而止,麦克警醒地停了下来。
街道上一阵清风刮过,吹散了麦克飘忽不定的思绪,吹干了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
在麦克看不到的地方,卡尔轻轻挑起窗帘的一角,另一只手捏着一只少斟些红酒的高脚杯,细细品着。
麦克定了定心神,连忙撤退。
只留下窗前孤灯独饮的人。
卡尔颇有遗憾地摇头,无奈道:“客人被你们吓跑了。”
周围忽然飘起几缕低低的笑声,很快便消失了,又是一片寂静,静得让人害怕,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幻觉似的。
卡尔望着窗外如水的月色,流淌在窗子上,暗自嘟囔了一句:“还是要见面的啊……”
一周后,卡尔按照签的合同在街角开了一家画廊,又一次遇见了麦克。
麦克正站在一幅陷在花丛中的美丽妇人仔细看着,麦克凑近了些,细细地查看着,想要捕捉到一点曾经主人手持笔刷扫过的痕迹。
麦克心里不由得赞誉卡尔,此画栩栩如生:那妇人身后陷入的花海热情洋溢,奔放热烈,大朵大朵的花铺满了大部分的画面,成千上万朵花形态各异。不同于抽象诗人的一笔带过,卡尔画中每一朵花都细心雕琢,各有各的旖旎风光,一朵花就代表了一个春天。
而画中那妇人神态安详,春风照人,湛蓝色的眼睛如同昂贵的蓝宝石般摄人心魄,也如同那耀眼的星空夺人心魂。妇人眼睛含笑,眼角微微露出几条鱼尾纹,卡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皱纹居然画了上去。她嘴巴微微勾着,大波浪的卷发泛着光,全身上下只有隐蔽之处被层层花瓣遮住了,而露出的肌理透着青春的光泽。
“先生喜欢这幅画?”卡尔含着笑凑近了。
麦克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困惑的样子。他转过身盯着卡尔,严肃地问道:“这妇人为什么要画上眼角的皱纹呢?”
卡尔还是礼貌地笑着,走上前去指了指这幅画的一角,解释道:“这幅画有名字的。一切皆围绕名字画起。”
果然,画的右边一栏用花体写了一行小字:女人至死是青春。
麦克有些不解,准备再开口问什么,却被卡尔打断了。
“先生,我给您讲一个故事您就明白了。”
“这幅画里的女主人画这幅画的时候刚刚四十二岁,本来是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妇人,这位太太年轻时美貌动人,聪慧超凡,精通多国语言还会多门乐器。于是啊,表达爱慕之情的男人多得不可胜数,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都能踏破门槛。”
“这位小姐孤芳自赏又有些顾影自怜,一定要找到她心动的那位先生,她就这样等着她的白马王子。终于在她23岁那年遇见了。那位先生出身一般,但是天赋异禀,风流倜傥。她冲破了家人的重重阻碍,拼死才和那位先生在一起。”
“然后,她借着家族的力量帮助他的丈夫财运亨通,一路上走得顺风顺水,她的丈夫在从政的路上也还算得上顺利,恩恩爱爱这么些年终于是要熬出头了,他先生坐上了州长的位子上……”
麦克神色一凛,僵住了,再仔细看那画中妇人,呆呆地思索着什么。
卡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还是笑着,不动声色。
接着道:“上帝啊,她的丈夫这时候身体却垮了,得了淋巴癌,已经扩散了……这么些年兢兢业业,长期透支身体,还要经受来自父母妻儿、上流社会的心理负担,内外遇匪……哎!好不容易看见点希望,缓了口气,这时候身体一放松……哎!”
卡尔说起来甚有惋惜,但是人仔细分辨起来就感觉到了假情假意,只是口头说说罢了。
麦克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名字,“这是……曼拉克兹太太?”
卡尔还是笑着,只是看起来笑意更深了些。那副笑容仿佛一张面皮挂在脸上,假得很。
“是的,”卡尔笑着答道。
“麦克警官夜访鄙人,恐怕也是为了这事吧。”卡尔还是笑着,眼睛放着精明的光芒。
麦克警戒地往后一躲,闪电般便摸到后面腰上——他想拔枪!
卡尔动作更加快速,先他一步反应,将麦克的手腕用巧力压住,麦克竟然一时动弹不得!
麦克没想到,一个画师竟然这么有力量,将他生生压得不得动弹!
“你……你想怎么样?!”麦克有些紧张道。
卡尔还是笑着,慢慢说道:“麦克警官不要紧张,你这样会吓到别人的。我呢,只是要说清其中的利弊关系,免得警官日后后悔。”
“什么?”麦克尽量站直些,想用身高优势压倒他,却发现这人气场实在是太强大,身高这点优势根本不够。
“正如您所看见的这些风采各异的画作,”卡尔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付诸他心血的画,眼里充满了爱怜,“他们都是有生命的。”
卡尔仁慈地看向麦克的眼睛,看见他眼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立刻又皱起来了眉头,“他们,都是有生命的,但是我从来不作谋财害命的勾当。”
“是他们,自己来求我的。”
“我们做了个交易,很公平,一命换一命而已。实际上,他们都活着呢。”
“他们甘愿变成我的一幅画,呈现他们最美的姿态,我呢,救他们所求之人一命。”
“这样本来甚好。”
卡尔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阴翳,“可是,最近有一个从地狱走一遭回来的男人,竟然公然违反我们的约定去报了警,当然啦,其实他也不知道我和他太太之间的约定,可是这样仍然不可饶恕!”
麦克终于明白了,之前那些失踪的人为什么都没有人报警,那些人本就豁出一条命,孤注一掷才去走这样一条不归路。
或许,就连他们舍命要救的人都不记得他们了……
“警官,如果你要抓走我,把我处决掉,那么这些画,画里的人,画外的人……”卡尔幽幽地开口,“都会死……”
麦克神色不安地瞪着他,卡尔温柔又冷漠地回视他。
陡然,麦克耳边冒出了数以万计的声音,密密麻麻似的爬满他的耳朵,如同蚂蚁撕咬般,蜂鸣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警官,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抓走卡尔……”
“不要抓走卡尔……”
“不要……”
“……”
麦克用力堵住耳朵,却还是听得很清楚,环绕般地缠着麦克,麦克大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惹得周围的人都看向门口落荒而逃那人。
麦克无法辜负那些变成画的人的期望,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些本就“死”过一次的人在去面对死亡的恐惧,麦克更加无法原谅自己居然违反了作为一个警察的本职与道义。
麦克发现这件事情无解。
于是一周后,邻居发现了在家饮弹自尽的麦克。
而街角的那家画廊也已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