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二章:祸国妖女

“几天走访下来,具体伤残人数已经摸清了。因踩踏致死者有十一人,重伤致残者有二十六人,其余还有七十三人受到了轻伤,臣已经从各府借了一些巫医为他们治伤了。至于抚恤的费用……”

韩简一边汇报着近日查访的情况,一边留神观察国君的神色:“臣是这么想的……死者每人予粟米五百石,粗布五十匹,其子弟可以量能擢爵;重伤者粟米三百到二百石、粗布三十到二十不等,其将来的生计,可请城司马考虑,容出一些看守城门的差事,将其安置了便可。至于轻伤者……视伤情酌情补偿,几十石的粟米,几匹粗布也就够了。粗算下来,大约需要万石粟米,千匹粗布,不知这样的方案可行否?”

几天下来,进宫请求发落骊姬的大夫都踏破了门槛,这其中既有为公孙满帮腔的“仲氏之党”,也有真心为国祚思虑的寻常大夫。他们大约是回忆起了太史苏当初的断言,认为骊姬着实是个不祥之人,绝对不能留在后宫。哪怕是国君顾念国家人丁不旺,不忍随意残害生民,也必得将她放逐出宫,送到田庄里做一个耕织生财的仆妇。

为了让国君尽快作出决断,有人还以富顺败逃出奔的事例来举证。说当初褒姒也并未作出过什么丧心病狂的恶事,但她的存在天然就是一个魔咒,会让为君者心神受到蛊惑,从而作出亡国败家的举措来。

如今的骊姬也是同样,她起初不过是一个囚徒,阴差阳错间就受到国君的恩遇,免去了徒隶劳役之苦。再到后来,富顺便是受到无形中的蛊惑,从而升起了贪婪的念头,最终导致富氏三代人几十年积攒起来的家业毁于一旦。

由此也就可以看出,骊姬天生就是一个受到了上帝诅咒的女人。即便她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即便她心地纯良胜过所有人,但只要这个诅咒还在,就一定会为祸人间,靠近她的主君就一定会受到蛊惑,国家也一定会因此走向败亡。

诡诸素来崇信周公“神道设教”的理念,对上帝鬼神之说从来都嗤之以鼻,自然也就对所谓的“诅咒”充满了逆反心理。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众大夫纷纷以此说项的时候,不仅不能让他产生丝毫的动摇,反而还会加深他对游盈父的厌恶,对他为争夺权势不择手段的做法更感不满。

目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讪讪离去,大殿上终于恢复了平静。一直在下首等候的韩简得到了汇报的空隙,急忙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并等待国君的答复。可诡诸却早已是满心疲倦,全然没有留神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管愣神盯着被风吹动的窗棂发呆。

“这样的方案……”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回复,韩简只得壮起胆子再次问道:“君上以为……可行否?”

“嗯?”诡诸终于回过神来:“你什么时候来的?刚才……刚才说什么了?”

韩简重复了一番刚刚说过的话,国君立时反问道:“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父亲调教的?”

“臣……”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让韩简着实有些慌乱:“当然是……臣自己的看法……”

“不必那么麻烦了!”国君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司寇早就下了决断,抚恤所需钱粮让游仲氏开给,又不需你我负担,寡人就偷个懒,按顶格的来吧!”

“如此恐怕……”韩简显然有所疑虑。

“怕他日怪罪下来,游仲氏会以为是你出的主意?”国君反问道:“小小年纪,哪儿来的这么多算计!”

“臣不敢!”

“在这个大殿上说这句话的人多了,可私底下,有几个真把寡人当回事的?”

听到这句问话,韩简更是不敢言语了,额头上也渗出了大把的汗珠。过了稍许,国君的心情稍稍有所平复,这才安抚道:“也不是针对你!刚刚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家邦安宁,为了寡人不受蛊惑,可谁不知道他们是为游仲氏来说项的!就凭借这些就想要逼迫寡人退让,火候还差得远哪!”

“臣以为……大夫们的话,倒不妨听一听。”韩简的声音几不可闻。

“混账!”国君一把将案上的简牍全都抛掷了出去:“连你也……你也认为寡人是受了蛊惑?那骊姬就是受到上帝诅咒的……‘祸国妖女’?你这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什么时候竟然也……”

“臣不是这个意思……”韩简急忙伏倒在地:“臣只是认为,宫墙巍峨,最能遮风挡雨,但也会阻遏消息的传播。大夫们的谏言不管是捕风捉影也好,是无端诽谤也罢,当它的声浪足以穿透宫墙传入到君上耳中的时候,恐怕早已在市井中传遍了……”

“你的意思是……”国君惊愕道:“寡人……已经是后知后觉了?”

“确实如此!”韩简回应道:“当初富氏兄长受逐出奔之时,臣尚在北地寻找长姐的下落,故而对曲沃城内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但臣后来知道,国君受到骊姬魅惑而放任富氏残杀亲族、勾连狄戎的消息,从那个时候起在市井中就已经传遍了。君上之所以忍痛驱逐富氏,不也是因为群议汹汹、私斗盛行,眼看着曲沃城就要陷入内乱了,才不得不作出妥协的吗?”

“是……是有这么一回事!”诡诸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你继续,继续说下去!”

“君上命游氏二子到百姓家中负荆请罪,臣走访之时曾偶然遇到过几次,听到了他们请罪时的陈词。”韩简继续说道:“听其所言,虽对自己的莽撞愧悔不已,百般恳求伤亡者的族属宽赦,但却并不认为他们抓获骊姬,甚至是将其游街示众有什么错处。他们痛陈,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结果,只因自己愚钝,没能彻底领悟其父亲忧国忧民的用心;行事之时也没有把握好分寸,更没能顾虑到国君的感受,这才与公士起了冲突……”

“这么说全是寡人的错了?”国君扬起手臂指向了门外:“寡人让他们去赔罪,他们倒先怨毒起寡人来了?”

“请罪之时言语纷扰,自然不会这么直接。”韩简垂手道:“这只是臣粗浅的理解,但以己度人,想来百姓也会这么想吧。”

“寡人明白了,这都是诛心!”国君恨恨言道:“难怪子惠叔父会说,寡人好色误国的名声,都已经人尽皆知了!就这么发展下去,寡人还真是要直追桀纣了!”

“让他们前去请罪,这都是朝堂决议,总不好拦阻的。”韩简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只要游氏二子能摆出一些姿态来,百姓的想法还是容易引导的。毕竟说到底,这些都只是捕风捉影,无法做得真的。就算是有些人抓着不放,他们也不会真的认为骊姬就……”

“怎么不说了?”国君听着有理,便顺着他的思路去推想,可韩简却突然戛然而止。国君惊诧不已,抬头看去却见韩简张口结舌,正呆呆地望向自己的身后:“有什么不对吗?”

一个身穿淡青色窄衣的女子倏然出现在门口,见到国君回头张望,立刻跪地请求道:“婢子陵苕,愿意继续以婢女的身份来路寝侍奉,恳请君上允准。”

“你……”国君心神慌乱:“不好好休养身体,来这里作什么?”

“全托君上的庇护和姬安人无微不至的照拂,婢子已经无碍了!”陵苕始终不肯抬头,只一再请求道:“婢子之前多有莽撞,恩蒙君上宽赦,方能留得一条性命。君上恩深似海,婢子此生无以为报,只愿能为君上洒扫庭除,心里才能稍稍刚到踏实一些,还请君上允准!”

“你……先起来!”

“请君上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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