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战斗

狭路相逢,勇者胜。—— 《史记》

我一进门就看到他坐在小圆桌后面的一把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但是由于身体肥胖的缘故,样子显得有点滑稽,上身的衣服都像是要炸裂开似的,还有那半截圆鼓鼓的小腿肚子,天啊,真不忍直视,虽然已经穿的是休闲衣裤了,可是在他身上还是像杂技演员表演时穿的紧身衣一样可笑。

我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这几年在职场的摸爬滚打让我见识了太多的形形色色的人,也学会了不露声色,几年下来,我觉得自己变奸诈了,甚至有时候有些卑鄙。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点失落,因为我的学会了冷血算计,懂得了衡量利害得失,也就预示着我的成年(更可怕的是,我一旦学会了算计,以后也就要一直算计下去)。

对面那个男人的神情却和我的内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是的,他看上去得意洋洋的,上身微微的后仰,如果不是有椅子后背的支撑,我估计他甚至会把腰给弯折了,他脑袋微微的后仰,用下巴冲着我,脸上浮现着表意不明的蒙娜-莉莎般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扬,无框眼镜背后的那双小眼睛是时不时的眨一下,好像在盘算着什么坏主意。

好吧,我知道他在提前向我宣扬自己的胜利,就像战胜了所有雄狮子的狮子王那样,鼻孔朝向我的旁边的椅子点了点头。

“坐那里吧。”

我心想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总共就两张椅子,你自己坐了一张,我只能坐在这里,一定还要用命令我坐下来显示自己的高高在上吗?虽然我心里这样想着,可还是毕恭毕敬的坐在了他的对面。我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因为我丝毫不知道他叫我来是为了什么,我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对面的男人在开始的20秒钟里也是闭口不言,还是刚才的那副表情盯着我看。额,天啊,如果不是碍于面子,我想我都要吐出来了,在这么小的空间里,被这样一个男人用眼光死死地盯着的感觉,就仿佛有人按着你的脑袋看那些变态的电影录像,这是一种刑罚。

“听说你最近的工作不太顺利。”

他终于开口了,我听不出这话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还是在向我发问。大脑来不及思索太多,我脱口而出。

“啊,什么,没有啊,还好吧,您听谁说的?”

他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好像我讲了什么笑话,逗他开心似的。

“这个嘛,最近你的绩效考核好像不是很乐观,对吧?”

他丝毫不把我的问题放在眼里,对啊,本来就是空穴来风的事情,我能期待他回答我什么呢。不过绩效不太乐观倒是真的,可也不是我一个人啊,老板们不也都在说是大环境(中美贸易战)不好的原因吗?公司上上下下好像所有人都不太乐观吧。当然我没有这样回答他。

“确实有点,不过估计过了这段时间可能大家都会好起来的。”我把这个问题的靶心分散到了大家的身上,好让他明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乐观。希望他那颗肥硕的脑袋能理解我的意思。

“嗯哼,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妈的,他竟然还在模仿新英格兰人的腔调讲话(新英格兰人总会用嗯哼来回答是)我真的快要吐出来了,胃里难受极了,好像有一只手猛地攥紧了一样,我强忍了下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感,我不想让他知道他恶心到了我,他给我造成了不适,他给我带来了伤害。他伤害不到我,无论是心理上还是生理上,我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公司近来的经营状态实在不佳,所以目前各个部门也在想办法解决问题,这个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了,要不然我天天来上班忙活的是什么。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等待他继续把话说下去,我知道他一定还没有把话讲完,从他的神情就可以看得出来,他会慢慢的用这场谈话来折磨我,可是他想错了,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脆弱,那么不堪一击。

“现阶段公司由于资金流转问题呢,打算采用裁员的方式继续维持下去,而咱们部门呢,分配的名额是两个,所以,作为部门主管,我也挺难办的,可是——”

我还没等他说完就表达了我的想法。

“我接受公司的任何安排和决定,只要给我应得的补偿就行!”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刚硬到连我自己都有点被吓到,事后我自己都觉得当时自己真的太大胆了。

他好像没有料到我会抢先一步这么说,蒙娜-莉莎的灵魂从他身上脱壳而出,一瞬间又回到了达芬奇的画中。我观察到他镜片后面的右眼下眼睑不自在的抽搐了几下。

哈,我应该取得了个小小的胜利,无论接下来他在说什么,我都没有被他吓到,更没有被他打趴下,这场战斗,我知道我赢定了!

“嗯,这个吗?公司确实有要补偿的打算,不过呢,你也知道公司这一年来确实也亏损了不少,你呢又是老员工,公司和部门向来对你也都不错,所以我和领导层也说明了情况,本来是不想裁你的——”

“嗯,公司裁员补偿这件事情是法律明文规定的,不是公司打算不打算的事情,除非公司倒闭了。还有公司这一年来是亏损了不少,可是过去几年里也都连连大丰收啊,我是老员工,在公司呆了5年多了,公司和部门对我不错不假,我对公司和部门也从来没有差过,我以往的工作业绩和工作态度和职业水准都在那里放着,这个我自己就不说了,当然公司要裁谁,这是公司的事情,我都理解和接受,但是我已经表明了我的观点了,裁我没问题,但是一定要按照合理的法律流程办事,如果要是通过其他的方式让我离开公司的话,那么请让董事长来和我谈。”

显然他没想到自己准备好的一手牌还没开始打,就被我先行一招了。现在他连二郎腿也放了下来,想必是这个姿势对卵蛋的挤压让他难以忍受了吧,还是他觉得我刚才的那番话,简直就是在抓着他的卵蛋往墙上摔,不过我可没时间管他卵蛋的死活。他右手扶了扶眼镜框,打算直接向我发起猛攻了。

“是这样的,部门领导和公司领导层讨论过了,希望你能念着这几年来和公司的情谊,在这个关键时刻体谅一下公司的情况,那个,公司希望你能主动一点 —— 辞职。当然等过了这个阶段的危险期,公司可以回聘你,甚至可以给你一定程度的补偿。”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什么,我知道他的鬼把戏,以前的多次谈话里我早就清楚了他的套路,那就是一直说自己的观点和内容,丝毫不给你说话的机会,然后让你最后只是做一个消息的接收者而已,他占据主动的地理位置,对你发起猛攻,你要么被狂轰滥炸而死,要么立马缴械投降。可惜,这两者都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

“我已经说过了,而且说得很明白,我接受什么样的安排。我也说了想要让我辞职,需要谁来和我谈。我想咱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结束吧,您先忙着,我也回去忙手头上的事情了。”

说完这些,我站起身来,推开小会议室的玻璃门扬长而去。

你可能感兴趣的:(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