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说过,人类对美的追求是社会进步的象征。这种进步在佘家庄的女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别不信,在佘家庄,大到钱票粮油,小到针头线脑(针线),都有上门来借的,可家里但凡有个女人,甭管是老太太、大姑娘还是小媳妇,唯有一样肯定缺不了,那就是镜子!
佘家庄的女人在对美的追求上各有绝活,放勋妈制梳头油(头油)的本事(本领,手艺)在村子里那是头一位,要竖大拇指的!
春末夏初,太阳刚要起升(升起),就着还未散尽的湿气,采上八成开的茉莉,去了蒂,散在米筛上置背阴蔽风处上晾上,待外层花瓣边缘微打了卷儿后倒入樟木箍的小桶,拿篦麻籽油浸得刚没了花瓣,取油纸密封上锅大火蒸,下锅凉透,再用煮开过的白纱布滤去杂质方可!
至于桂花头油用的桂花,以金桂的香味最为浓郁持久,日头刚过了树梢,散尽了清晨的雾气,采刚开了六分的花朵儿恰好!浸泡用的菜油压榨时要添些删了枯叶的小麦桔梗,不但能去了菜油的苦涩之味,还能在出油时保持清亮的色泽,这就要考验作坊师傅的本领了(小麦桔梗是光滑的,不易压榨)!
一年两次,制好的头油拿瓷瓶装上,分了亲朋房族、闺中好友,剩下的房间暗柜(不易被发现的柜子,多安置在橱子底板下、墙壁挂图后……)锁上。
小姑娘鼻子特别灵,藏得再严实,她总能翻箱倒柜给扒拉出来。
“小祖宗,那是梳头用的(抹头),来来来,奶给你也抹上!”
“香味儿好闻,抹着不舒服,我不要!”
小姑娘丢了瓶开溜,放勋妈赶紧着伸手接住,“你个败家的丫头,别给好东西糟残(踏)了……”
秋收过后,手头的活儿就没那么紧(活儿不多)。趁着午后暖暖的阳光,佘家庄的女人们爱三五成群结着伴到国敬的院子里。
开脸(开面、绞脸)的脸上先扑上一层滑石粉(后来也有拿小孩用的痱子粉代替的),竹椅上躺下,调节了头部高度后,国敬家的取了方凳挨着头坐好,划好丝线(把粗线用手指甲划开分成几股)打了结左手捏紧,右手抻开成三角形贴着脸扯动,随着一阵阵几不可闻的“唰唰”声,脸上的粉尘子欢腾了起来。
坐着的全神贯注,手指头牵扯有度,一气呵成,躺着的眯了双眼,半梦半醒,很是享受……待到洗净了脸,抹上油,拿镜子上下左右照照,心里边美出个天(非常美)!
放勋家小姑娘就对她们流露出的这种神秘的不可言传的美有些稀罕,蹬着胖脚丫也爬上了竹椅,逗得一群人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傻丫头,你想开脸还要等上好多年……”
奶做的梳头油她只喜欢个味道,姑刷上的姻脂红得好看,但味道有些呛鼻……她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与旁人有些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偶尔会让她产生说不清的烦恼,小姑娘有些莫名的失落!
村里的邮递员一向很准时,今年从北京来的包裹特别大。放勋妈寻了剪刀,牵着小姑娘的手:“我们去看看二舅老老(二舅爷,放勋妈的二弟)今年给我家宝贝疙瘩寄了啥!”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糖果、皮革的双肩书包、散着香味的橡皮、精巧的玩具……小姑娘一眼就看上了那双红皮鞋,柔软的充满质感的鞋面上镶嵌着一对水晶蝴蝶,紫色丝绒缠绕的触角伸出了鞋面,好像在小心翼翼试探外面的世界。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换上鞋,出门溜达了好几圈,每一个瞧见的人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红皮鞋在五斗橱上已经安静了好几天,每晚睡觉前小姑娘总要瞅上几眼,放勋有些奇怪:“鞋子怎么放着不穿了?”
“硌脚,不舒服!”
“为啥总看着呢?”
“美!……”小姑娘有些迟疑:“爸!”
“嗯!”
“红皮鞋可以只看看吗?”
“可以啊!”
“梳头油只闻闻?”
“有什么不行的!”……
原来,每个女孩,都可以有一双红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