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谷(01)

        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忘忧谷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整个山寨像是披着一件白毛狐皮大衣,从最高处的岩鹰咀寨子一直绵延到山谷。站在岩鹰咀崖顶极目望去,积雪之上,几个月前还算茂密的林子,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和枝杈了;几只饥肠辘辘的寒鸦在铅灰色的空中惨兮兮地盘旋着,迟迟不肯落到枝头休憩一下,因为它们已不知何处是家。

        这天正是除夕,中国最隆重最热闹的传统节日,忘忧谷山民聚居的两大寨子岩鹰咀和黑潭冲早已年味浓浓,每家每户的烟囱里都升腾起袅袅青烟,木墙灰瓦与皑皑白雪之间,点缀着大红色的对联和灯笼,偶有几连串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响,间或屠夫刀下的年猪呼天抢地的哀嚎,才划破山野里的宁静与安详。

        对忘忧谷的山民来说,这一天还有着一个特别的意义,那就是一年一度的山寨头领交权仪式。整个忘忧谷虽号称由大小三十三个村寨组成,但实际上有山民聚居的就两个寨子,也就是李家的岩鹰咀和练家的黑潭冲,李家上下老小估摸有百十来口人,练家也有七八十口,剩余的其他寨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住户几十人,远无法与人丁兴旺的李家和练家相提并论,因此数十年来,忘忧谷的头领都是由李家和练家轮流来担任,每年轮一回,李家干一年再交由练家干一年,双方约定每年除夕这天是两家的族长交接头领权力的时间。

        民国三十七年(1948年),这一年是由练家的嫡传长子练昉担任忘忧谷头领,按老规矩,除夕这天头领一职将交接给李家,新的一年里李家将是忘忧谷的话事人。

        一大早,李家的嫡长子李心铭便洗漱妥当、穿戴整齐,带上李家的族长印鉴,领着护院掌司曲枫兴冲冲地朝黑潭冲而去,他要去练家,把山寨头领的权力信物给迎回来,一杆紫檀色的烟枪,李心铭早就见过的。

        迎回紫檀烟枪后,就意味着李心铭将第一次代表李家行使头领之责,在此之前,这样的资格只属于他父亲,他父亲老李在冬月的一天不幸染上风寒从此卧病不起,李心铭是嫡长子,因此理所当然他接下了老李的所有权力,他终于要成为忘忧谷的头领了。一想到这,刚过而立之年的李心铭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终于不用再受练昉的气了,过去这一年来,当上头领的练昉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跟他说话总是拿腔拿调甚至还带着命令的口气,这让李心铭很是不爽,他与练昉同年,但练昉却早他一年坐上了头领之位,当然,这源于练昉的父亲在一年前突然病逝,才给了练昉提前上位的机会。

        这好比封建王朝的皇位传承,皇上不挂,太子储君就只能干瞪眼,因此有的太子几岁大就能登基做皇帝,而有的太子,熬到四、五十岁头发都白了,也未必能坐上龙椅。练昉就属于运气比较好的那类太子,如果有个短命爹也算运气好的话。

        当然,李心铭的运气也不算差,再过半小时,他也要当上头领了。

        “少爷,不,头领,迎回紫檀烟枪后,咱们也安排办一场除夕灯会吧,让寨子里的老老少少跟着您沾点儿喜气,过年嘛,咱得热热闹闹的。”曲枫跟在李心铭身后,笑逐颜开。

        翻过一座小山包,便能望见黑潭冲瀑布了,但瀑布已没有往日的哗哗流水,只剩一挂挂倒垂下来的冰疙瘩,像利剑一样排成一串。

        “去年练昉他也办过灯会吗?如果他办过,那咱就不办,干嘛非要跟在他屁股后边学样儿?咱得换个花样,新年新气象,目的只有一个,让大家伙儿过个快乐吉祥年。”李心铭停下脚步想了想,说道。

        “好嘞,少爷,不如就围绕这漫天大雪做文章吧,比如滑雪,堆雪人,雪中捕猎,摔跤比赛等等都可以。”

        “好主意,就按你说的办!”

        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山谷,厚厚的积雪在他们脚下咯吱咯吱响,身后留下深深浅浅四行脚印,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两爿石壁之间的甬道,熟门熟路地绕着曲折蜿蜒的坑洞往里走,很快便到了黑潭冲寨子里,一座座简陋的木房子,依着山脚而建,环绕在结着冰的水潭边。

        村民们正忙碌着准备年货和年夜饭,全然没留意到从岩鹰咀过来的少当家和他们未来的头领,李心铭的心里隐隐拂过一丝不快。

        “少爷,这黑潭冲的人真是没礼貌。”曲枫嘟囔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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