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4日，西秦夏山。
下午三点半，用了七个小时时间，周鹤登上海拔2091米的隐峰，达成他最后的人生目标。
夏山六峰中，隐峰最偏远，游客少人来。
周鹤上来时，一对情侣下去了，剩一个女人坐在崖边。
明亮的阳光下，她身上的红色卫衣鲜艳如血。
周鹤看着女人的背影，一张脸浮现在脑海中。
“林希？”
女人闻声回头，看见他愣怔了一下，眼中泛起动人的光彩。
“周鹤？”
周鹤笑着走过去。
从高考后到现在，差不多十年，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脸上的一点婴儿肥不见了，头发也剪短了。
“你一个人？”
“你也是？”
林希站起身，注视周鹤。
他比记忆中高了点，气质一点儿没变，只去了些青涩。就是太瘦，气色也不太好，看上去有些苍白。
周鹤将背包放到地上，手抓着崖边的护栏，深深吸了口气。望了望脚下的山谷，还有不远处苍翠的山峦，扭头看林希。
那一瞬间很多记忆泛起，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能说什么呢？
两人默然对视。
风撩动林希的短发，发梢拂着她的唇角，周鹤手指动了一动。
林希低头，抬手划过脸颊，将那一缕发丝别到耳后。
周鹤笑了下，转过身，张开手臂。
林希露出笑容，眼中光彩流溢。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他
……
“是休假出来旅游？”
“没有，辞职了，出来走走。你呢？”
“我辞职半年了，十大名山都走了一遍，夏山是最后一站。”
“真的？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这个呢！我们早点儿遇见就好了，还能结个伴儿！”
“……路上听人说什么地方有日食，这里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三点三十四，好像就是现在。”
两人说到这儿，一起抬头看天。
这时，正好一声雷霆乍响，轰的一声，仿佛星球被巨物撞了似的。
他们吓了一跳，接着就见天空暗了下去，好像被屏障罩住了一样。
视野越来越暗，直到日星变成“月星”，夜晚就这样提前来临。
风止树静，山下传来喧哗，空气突然燥热起来。
“要下雨？”林希扭头看周鹤，抓住他的胳膊，“预报没雨……”
周鹤没有回答，这显然是一种异象，林希也感觉到了。
他环顾四周，有一种什么将至的预感。他回头握住林希的手，拉着她站起身：“我们下山……”
话音未落，脚下岩石陡然一震，然后山峰便开始颤动位移。
地震？
周鹤一把拉住林希，转身想逃离峰顶，但已经晚了。
山体突然向后倾斜，两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周鹤！”
林希头磕到地上，一时晕头转向，没有抓住他。
周鹤脚蹬在护栏上，爬过去抱住她，护着她的头，将她搂进怀里。
没来得及有其他反应，两人随着巨石一起掉下去。
山石崩塌的轰隆声不绝于耳。
屏障正在散去，天空迅速恢复光明。
耳边响起急促的呼呼声，下坠速度越来越快。
周鹤艰难的睁着眼睛，在气流冲击下稳定身势后，看见世界地裂山崩的景象。
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山川间，宽可见几百米，长不知几何，深不见底。
就像大地张开了一张嘴，夏山大半都被吞噬了。
两人径直向深渊跌落，空气温度越来越高。
在穿过地平线时，深渊底部出现一团橙光，又迅速沿裂缝蔓延成一条线。
橙线不断变粗，随后一股热浪冲上来，带来一股异常难闻的刺激性气息。
周鹤在窒息中昏昏沉沉，恍然瞥见一簇青光从深渊下冲出。
他一下子清醒过来，下意识的咬破舌尖，用剧痛刺激神志。
青光越来越亮，上升速度极快。
周鹤目光从周围扫过，一脚蹬在身旁同步下落的岩石上。
小腿一阵剧痛，他双眼顿时一黑，恍惚中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砰！”
周鹤失去视野，脑袋又撞在一块石头上。
头昏眼花，全身应激性脱力，在即将失去神志之际，他又回光返照似的惊醒，身体抽搐似的抱紧林希。
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好像进入了一片青光中。
随后身体陡然一缓一震，落在了什么上面。
最后听见的是林希逐渐遥远的呼喊：
“周鹤……”
冷——
周鹤醒来时，感觉浑身僵硬，刺骨的风吹透全身。
他先是感觉冷，随后右小腿的剧痛袭来。
强忍住没有呻吟出声，他胸腔起伏，紧闭眼睛吸了几口气，脑袋一阵晕眩。
“周、周鹤，你醒了，你还好吗？”
头顶上传来林希干涩的声音，继而带着虚弱的颤音。
“你的血止、止不住，祂在吸你的血！”
周鹤睁开眼睛，什么东西糊住了右眼。他正躺在林希怀里，身上裹着她的红色卫衣。
林希穿着单薄的白色毛衣，双手捧着他的头，尽力蜷着上身罩住他。
她哆嗦着为他挡住风，头发纷乱的贴在苍白的脸上。
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光彩。
周鹤伸手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手掌抚住她冻僵的脸，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活着。”
林希盯着周鹤的眼睛，脸颊缓缓摩挲他的掌心。
“祂吸、吸你的血，你、你的血、血、血止不住、住，一、一直在流、在流。”
她的身子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周鹤弓起左腿，双手撑在“地上”，脖子上青筋毕露，咬紧牙关坐起身。
卫衣袖子离开右额角的伤口，血便顺着脸颊淌下来。
他的右眼是被血糊住了。
他用衣服将林希的手擦干，脱下自己的黑色夹袄，披在她身上帮她穿上。
他自己将小两号的卫衣套上身。
林希坐着蜷成一团，只是看着他。
因为寒冷和缺氧，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呼吸越来越急促。
周鹤拖着肿得绷住裤子的右腿，双手撑着挪到她身侧，抱住她。
这时，他才抬眼看两人所处之地。
一片巨大的叶子，长四五米，宽两米多，一头圆宽，一头细窄。
叶面脉络清晰自然，一条叶梗贯穿头尾，中间凹陷成一道线，叶柄突出在外。
叶子浑身散发柔和的青光，比在深渊初现时暗淡，似在渐渐收敛。
祂载着周鹤和林希，径直朝着日星，向高空而去。
天空已经恢复正常，阳光明亮，视野清晰通透，仿佛刚才的天昏地暗都是幻觉。
周鹤向地面望去，看见那条巨大的沟壑，橙红的岩浆从中四溢而出……
所见虽然超出认知，但都是真实的。
叶子越飞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气温越来越低，风也越来越大。
在窒息或冻死之前，他们可能会先被吹下去。
林希脸色惨白，僵硬的瘫在他怀里，不时痉挛抽搐，虚弱的干呕。
周鹤舌尖咬碎，满嘴血腥，竭力保持神志一丝清明。
刚刚昏迷时，好像做了一个梦，他感知到一种混沌的意识。
祂似乎还未从沉睡中完全醒来，只单纯的发散两种交错的意志、欲望、执念——
回归？
饥饿？
周鹤抹了一下额头的伤口，将血擦在叶面上。
就像水渗入沙子，血消失不见。
他又试了一次，还是一样。
两人的背包都丢了，只有他的手机在裤兜里。
一时想不到别的，他拉开裤兜拉链，掏出手机。
无力地剥掉手机壳，他闭上眼睛，快速深吸几口气，双手遽然用力一掰……
手机弯曲没断，但屏幕裂开了。
心脏急促的鼓动耳膜，没有时间再去验证。
他喘息着抠出半块碎屏，拉过林希的胳膊，用尖锐端划动她的手腕。
直到鲜血淋漓，他才将伤口按在叶面上。
然后是他自己……
他倒下时，最后看到的是，日星耀眼的光，染了一丝青。
恍惚间似又做了一场梦，周鹤再次睁开眼睛时，对上林希明亮而多情的眼睛——她全身笼着淡淡的青光。
顺着她的目光，周鹤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地星。
他们在太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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