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走好

这个母亲节注定是空落落的，两边的母亲都走了，我还记得五年前妈妈去世的时候，婆婆来上香的情景，她拖着病腿，忍着疼由两个姑姐搀扶着来送她的亲家最后一程。

以前经常听朋友吐槽，说婆媳关系如何难处，说婆婆如何挑剔，如何如何，其实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何其有幸，做了她的儿媳，很多时候，我觉得她比老公还要亲近得多。

婆婆是我所见过的最天然的美女，我见过她四十来岁的照片，宛若二十许人 ，江南水秀中带着灵气，就是到了八十高龄，她也依旧是雅致的，整洁、利索，虽然美人迟暮，但精神不倒。三个姑姐，唯有三姐有八分神似。

婆婆也颠覆了我对众多美女的印象，在我的感觉中美人少有能吃苦的，可她作为家中老小，并不娇气，那时的厂子的工作格外艰苦，上着倒班，照料着三女一子，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地。而她完全秉承了湖南人的韧劲，生活再艰苦，她仍然是乐观的，这种品质我不具备，也为之折服。

老公曾经跟我说过，他从小身体不好，小的时候是医院的常客。是婆婆带着他每天跑步、锻炼，他才渐渐有了这样健康的身体。他每次提到这些的时候，那种敬慕的神情，让人见之难忘。有一度我很担心，以婆婆对老公的影响力，如果万一出现婆媳问题，他将何去何从呢?但十几年过去了，婆婆让我领略了什么叫有一种爱叫做适时的放手。

很多的朋友都跟我提过，公婆如何在并未告知的情况下，拿着家中的钥匙旁若无人地打开房门，登堂入室的，也不管是否会遇到让人尴尬的情形。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也没有那种感同深受的不快。有的时候，我很奇怪老公为什么从来没有给过公婆家里的钥匙，但我也小心眼地装作不知。只是有一年初入冬，婆婆做了好吃的红烧黄羊，想让我们尝尝，她没有我家的钥匙，二老也没有手机，顶着寒风在我家门口的大院里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结果都冻感冒了，我觉得内疚，跟老公说应该给公婆钥匙的，老公却早已明了我原有的想法，他只是告诉我，公婆觉得只要我们自己过得好就可以了，并不愿掺合我们的生活。

婆婆家是在老厂区，很多老人们都有利用住宅空地种菜的习惯，婆婆也不例外，她开了一小块地种了白菜、菠菜、小葱、韭菜， 这并不单单是为了种菜，主要是为了锻炼身体。每个星期我们去看她的时候总能吃到最新鲜的小菜，有一次我在条盆里种鸡毛菜，可是太细小了，还没长大就萎了。我请教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她笑着打趣我，你见谁把菜种在家里的?见了太阳才会长得好呢，风吹也不用怕的。这不正是婆婆对待子女的教育方式吗?老公家里就他一个男孩子，可婆婆从来不娇惯他，该管教也从不手软，老公少年时候还在老家呆过两年，见识过真正艰苦的生活，才知道珍惜拥有的幸福。

婆婆做菜非常地好吃，我是自愧不如地，从她那里我学会了用豆豉炒靑椒、做豆子饭、做鸡肝汤，女儿最喜欢吃奶奶做的饭，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公公前几年就开始身体不太好了，一直是婆婆在照顾他，尽量减轻我们做子女的负担，公公因为身体不好，脾气也很焦躁，有一次婆婆和他闹了别扭，给我打电话，说要去我家住几天，我接了电话，心里暗暗叫苦，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婆婆去我家，而是家里太乱了，不忍看，家务里我善于做饭，但收拾房子是我的弱项，房子又大，我只有到周末才会认真地收拾、清洁，这刚好是周五，房间的乱劲可想而知了，我怕婆婆说我，觉得怪羞臊地。可我接婆婆回家后，婆婆啥也没说，还紧着替我开脱，你们工作都忙，离单位又远，还要管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哪有时间?她略带软糯的乡音，贴心的话语，让我一下子放松了，那一周是我结婚以来最舒心的一周，每天婆婆做好了早餐，悄悄打开房门，下楼打太极拳，晚上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女儿完成了作业，跟着奶奶打牌、下棋，这种天伦之乐，让人感觉真的好幸福，一天的疲累也随之消失了。

公公后来诊断是老年痴呆，最后的日子是在ICU度过的。那一年的春节，我就有些担心了，因为前几年处理过我妈的丧事，我觉得有些事情比如墓地、老衣都应该提前考虑了，但作为儿媳和妻子，这些话都是不方便说的。而婆婆又一次让我刮目相看，她告诉我，二老前几年就买好了墓地，老衣也早就买好了，又给我建议最好两边的老人墓地在一起，方便祭奠。她又做主让几个姐姐和老公都不要给公公上呼吸机了，别让公公再受罪了，安心地走吧，我听了忍不住潸然泪下，等我到了她这种年龄，能够这样坦然地面对人生的结局吗?真的很难想象。

公公去世以后，婆婆的身体每况愈下，这最后几个冬天她因为长期的气管炎、哮喘，每天靠氧气瓶维持，日子格外难熬，她不止一次地跟我们说过太受罪了，真想走啊，可每次还是不忍心让子女伤心，坚持着，她还寄挂着，想看着孙女上大学，可惜看不到了。婆婆后来因为病痛，开始信佛，到最后的日子里她坚持抄完手里的佛经，让三姐寄去庙里，她把一切安顿好，了无牵挂地走了。

女儿为没能在奶奶还清醒的时候见最后一面一直很伤心，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哭了一天。我觉得人来到这个世界，总会留下自己的痕迹，被人记得她存在过，来过，记得她的好才算不虚此行。婆婆是豁达、通透的，她留给子女、孙辈全是美好的记忆，这个母亲节，仅以此文来记忆您，归途走好，人生了了，您不虚此行。

母亲节快到了，发旧作，再次纪念我的婆婆，为了忘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