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芦花会唱歌(20)(之 侄子磕掉门牙)

大哥27岁这一年,大嫂怀孕了。

大哥大嫂喜形于色,母亲高兴得直抹眼泪。

母亲眼巴巴地盼着大哥结婚,又急不可待地望着大哥有孩子,大哥的同年人,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了。

农村妇女怀孕生子,被当作稀松平常,好像跟母猪生崽一样自然。

母亲生我们那会,直到临盆前一刻,才从地里拔腿上岸,孩子落地的第二天,又下地干活。

母亲生我的时候,日子已好了许多,但也仅仅休息三天,就忙不迭地下水栽秧。

在冷水里泡,又劳累,母亲患上双腿静脉曲张,直至她去年离世,腿上凸出的血管,还像是盘绕着一条条青色的小蛇。

母亲自己怀孕,不当二百铜钱数,对大嫂却是倍加小心。

不让她去地里干活,家务事也是由着她,爱做不做。

好吃的,当然先紧着大嫂。

我不懂事,见母亲端着香喷喷的碗去大嫂房间,我紧紧跟在母亲身后。

母亲回过头拉着我一起离开,她转身去干活,我又跑去大嫂跟前,眼巴巴地盯着她。

大嫂吃一部分,留一些剩碗里,然后把碗递给我。

我接过碗,埋头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母亲见了,会大声小嗓地训斥我“没得人形”。

后来,母亲再给大嫂做好吃,有时避开我这个“馋嘴丫头”,有时也会给我盛一点点,反正就是不能盯着大嫂的嘴动。

冬天的晚上,大嫂生下一个男孩,大眼睛,白白胖胖,母亲高兴得语无伦次,连续三天往外送红蛋,从街东头送到街西头,从四队送到八队。

小小的人儿,咿咿呀呀,温润柔软,我把他当玩具喜欢,一有空就逗弄他,还抱着他走街溜巷,到处串门。

一次放学回家,我抱着侄子去邻居家,发小喊我一起跳绳,我把侄子放进圆圆的木桶里,然后,就忘乎所以地玩去了。

哪知道,侄子从桶里往外爬时,一头磕在门槛上,顿时满嘴淌血。

我吓坏了,抱起侄子就往家里跑,大哥接过侄子,甩手打我一巴掌,那是大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我。

大嫂给侄子洗干净嘴巴,才发现他的两颗牙齿被磕掉了,牙根处成了血窟窿,大嫂心疼得直掉眼泪。

那时,母亲还在地里干活,侄子是她的命根子,我估摸着母亲回家饶不了我,吓得赶紧跑出去。

我一口气跑到生产队的脱粒场,躲进平时捉迷藏的草堆里。

我抽抽噎噎,没多会儿,外面天黑如墨,四野无人,只有虫声如潮。

我平常就胆小如鼠,这会儿更是屏住呼吸,吓得一动不敢动。

又饿又怕,我居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听见母亲和三个哥哥叫我的声音,我这才爬出草堆,哇啦哇啦,大哭起来。

大哥狠狠地拉过我,扬手要打,母亲一把护过来。

大哥又要拖我,母亲用胳膊肘一推,大哥跌倒在地。

“个臭丫头,躲了四五个钟头,到处找遍,魂都被你吓掉了,看我今晚不打死你。”

“你不打她,她可能会躲?你再敢碰她一下,我砍断你的手。”

“你就把她惯上天,惯得没人形吧!”

“是我养的,还轮不到你来打,惯上天惯下地,就是不允许你动她一根手指头……”

母亲和大哥一路吵到家,当着大嫂的面,他们抿着嘴,一句声不吱。

第二天早上,母亲抱过侄子,看他嘴肿得像鸭子嘴,母亲难过得皱起眉头,连连咂嘴,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我瘪三一样低头缩颈,离得远远,不敢靠近侄子。

母亲用手指了指我,却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和侄子,哪个更让她心疼与难过?

别人痛一分,母亲内心痛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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