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到底有多长久?如流星般,绽放出一瞬的光芒,而后又随即陨落,带着无声的叹息归于平静,生活反而带给了我们太多,在这生存的重担下,来不及身寄星云,也无法爱及八荒。岁月流去无痕,可年华却掷地有声。暮色尽头,你蓦然回首,笑问:“人生的意义在何?”
我答:“行过便可。”
——题记
我睁开眼睛,望见那一片镜湖,它依旧在那,没有一丝波澜,明澈清绝地倒映着那片天,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一树又一树的海棠站成温婉的风姿,碎金摇曳满地,树影斑驳,淡粉色的花香流淌在空中,在那个深秋时节,花作尘泥,微风送来那朵清丽。你踏着海棠花瓣,微风拂面,轻掠起几层涟漪,碰碎了洒落在湖中的倒影。却抬头望见一只白鹭鸶飞过雾气朦胧的秋暮。
很久了,是什么时候遇见这个女孩的呢?又是什么时候我一直跟随的呢?那女孩梨涡浅笑,拉我到繁华尽处,采一朵海棠,轻捧在手心,许下相依相随的誓言。我凝视着眼前充满稚气的脸庞,微笑从嘴角晕染开来,想必当时的我也以一条柳枝相赠,并俯身低诉,我愿。
她叫海棠,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最爱那深黑色的眸子,像是捧起了一碗澄澈的清水那么天真。她是我失去记忆后的第一个朋友,而我呢?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唯一的记忆便是那守着清风明月的海棠树,我身寄何处,是那一片镜湖吗?本应是孩童的我,却在烟火之外静静地观察着这个世界。我到底是谁?我在寻找。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叫皮囊,一种叫灵魂。”我捞起一条小鱼,放在荷叶做的鱼缸里。赤色的小鱼摆动着身体,扑腾起晶莹的水花。
“什么是皮囊呢?”海棠这样问我。
“华而不实的人。”
“灵魂呢?”
“像海棠一样,那些依旧保留着本心,保留着来到这世上的初衷的人。”
海棠似懂非懂地眯起眼,又抬头问我:“那你是什么人?”
我低眉凝视着荷叶中的鱼儿,浅浅的水洼似乎限制了它的生存,它露出一线红色的脊,嘴巴一张一合呆呆的看着荷叶的纹理。
“我……”
我突然愣住了,没有人告诉我从何而来,又将要到哪里去,我好像曾经独对千山,面对沧海,我也好像在阴沟罅隙间挣扎而后涅槃,我食过人间百味果,体味过羇旅情愁,我曾捡尘埃装入行囊,将往事寄去天涯,岁月更改了我的容颜,也改变了我初时的心境。也许现在的我就是一副皮囊,在哪时哪刻期许着,能够踏光阴而行,等待有缘人,携一片记忆来相认。
再次回过神来,海棠早已枕在我的膝上睡着了。
“大概是皮囊吧。”我轻喃道。
鱼儿猛地一跃,牵起一串珍珠,水银泄地,那朵妖艳的红色一头扎进了水中。
岁月无痕,可日子有声。乍惊,窗外已是六月天气,院子里的海棠已是最盛。我坐在竹椅上,听着它用干瘪的喉咙哼着不成曲的单调,“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生此意,自尔为佳节。”门吱呀一声开了,眼前是一位扎着马尾的大姑娘,探出个脑袋,笑嘻嘻地看着我。
“呦,老年人,还坐个安乐椅呢!”她一蹦一跳的跑过来。
我无奈的笑笑,抬头看见金灿灿的团徽。
“海棠长大了呀”我拍拍腿上的花瓣。
“什么呀,我明明应该比你大才对!”海棠不愿意。
“好,好……”我答应着。
已经整整十年了,从与海棠相识,我渐渐放弃了对自己的寻找,转而去刻画海棠的生命,即使夜深人静时,还会回到荒凉落魄之地,但黎明时分,总会有耀眼的光芒唤醒我疲惫的心。那是什么呢?这种夹杂着海棠花香的味道,这种从海棠骨子里渗出的丝丝缕缕的情怀。每每想起,都让我难以忘怀。
海棠花开最盛,似她如花般的脸庞,完美无暇。
是在那一天吧,我从医院接她出来,她神色黯然,双手紧紧掩着嘴角的疤痕。我将手放在她的手上。一滴眼泪透过我的手滑落在她手背上
“没关系,你还是很美的。”
“你体会不到。”
她扔下一句话,甩开我的手,走了。
那一天,她离开了很久,我循着海棠花的气息,在一个酒吧找到了她,她脸上盖着厚厚的脂粉,牢牢的掩住那道伤疤,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味。周围一群花里胡哨的“姐妹”围着她。有人递给她一杯啤酒,她笑笑接过,一饮而尽。随后一阵掌声伴着挑衅的笑,一下一下地砸来。
忍无可忍,我攥着拳头,冲进人群,拉着海棠的手。不容他反抗,带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你干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愤怒地握紧了她的手。
她苦笑一声:“你根本不懂,你告诉我做人要坚守本心,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灵魂。可你不知道这个皮囊是有多重要……”
她伸出手,盯着自己的手心,又握紧。
我惊恐地看着她,心中仿佛打碎了一千杯琉璃盏,却又故作镇定“回家吧。”
她在门前静默着,深黑色的眸子泛起一缕缕烟雾。我看着她,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她真的变了,脸上薄薄的脂粉把尚未消散的稚气硬塞起来,还有那道未愈的疤痕。
“海棠……真的是你吗?”我喃喃道。
她拉开门,又砰地一声摔下,那种感觉好像一块冰疙瘩,握的越紧,越刻骨铭心。门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你走吧,不管你是谁。”
我一怔,想要向前,却无力的栽到门前,手握着把手,又滑落下去,后背倚靠着门默默蹲下,望着白花花的天。我的周身慢慢泛起一层雾气,从指尖到胳膊再到全身,银白色的碎片从我的身上剥离,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到底从何而来,我被抹去的记忆也是。
这个女孩轻轻将海棠托付于我,那每一朵盛满露珠的花瓣裹挟着圣洁的本心。我不再是那片湖,那片天,那树海棠,而是在这个小女孩的心中,一抹纯白的存在。
我又回到了镜湖,湖光照着我的影子,微风吹起,吹白了满头青丝,我看着湖中的我,那明亮而又深黑的瞳色,那雪白的肌肤,那柳叶般轻灵的眉,还有,那从嘴角穿过耳边的伤疤。
我是海棠,我一直守护的,就是我自己。
那海棠花在经历繁荣过后优雅的逝去,一丝丝一缕缕,牵连着的是哪位少女的纤纤依梦?
我又回到了那片镜湖,回到了本来生存的地方,只不过,再也不能依风而眠了,我知道。罢了,分开也好,散作浮沉也罢,海棠花开依旧,即知春去,会有春回,我的陪伴,也许就到这里,至少离去的姿势是优雅的,临行前不忘回望一眼,期许着她能突然回头,对我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我还是没能守住海棠的本心,又有什么权利去期许呢?我笑,淡然若她,却埋藏下刻骨铭心的痛。
那一日,她梨涡浅笑。
那一月,海棠花开依旧。
那一世,我留月白在镜湖。
“喂,醒醒呀。”那双黑色的眸调皮地盯着我。
我一惊,抬眼望去,依旧是那个庭院。我在藤条椅上,她在我膝上,风吹海棠氤氲水雾,弥漫了眼帘,花瓣一丝丝一缕缕,落在我和海棠的身上。我垂下眼帘,身上挂满了海棠花瓣。
我做了一个梦。
但或许不是梦
不过我答应你。
今生今世,
一定会守护好,
你的本心。
微风拂面,藤条椅又哼起了歌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