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深夜醒来,身边漆黑一片。
窗外车流穿梭,夜已深,看看手机屏幕已经凌晨2点。这座城市仍然热闹。
舟车劳顿回来,没有来得及卸妆就睡着了。此刻脑子嗡嗡作响,打开浴室的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发黑。有一股清冷的傲气。
忍不住回想起老家的一切,遥远地似乎像另一个世界了,连同母亲的身体一同幻化在火炉中,像梦一般不真切。
母亲在小城安静地去世,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在三天后打电话无人接听,委托邻居上门瞧看才发现。
母亲生前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在北城漂泊,已到适婚年纪,却难觅一人相随。她没敢告诉母亲,她与绘的关系。
绘大她19岁。算起来,也只小她父母三岁。在一次聚会上遇见,私下几次邀约相赴后,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她不介意绘有妻子。只要不伤害到他妻子,不被她发现,各自安好就行。她是这么想的。
也许是她太寂寞了。在北城寒冷的冬天,被绘那双大手紧紧握住的时候,绘开车载她去郊区小山坡一起看着天上星河的时候,在她家中两个人一起吃涮羊肉的时候,她的心似乎柔软了许多,踏实了许多。
每当同事组织联谊,要叫上她的时候,她总是婉然拒绝。与绘在一起,似乎要守住某种男女朋友的默契,就算不告知身边的人,也并不想背叛他。
她查看手机讯息,是绘发来的。
藤,怎么样了,到家了吗?这周末我带你去吃河豚,在我家不远处。
绘并不是有钱人,跟她一样来自南方的县城。因为读了点小书,所以心高气傲,并没有沾染上中年油腻的味道,见识与经历比她丰富,也很会照顾她的需求。他俩的感情也许是真挚的吧,虽然年纪相差比较大,但是并没有什么利益交换。藤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这样想着,回复绘两个字,好的。洗漱后又沉沉睡去。
一
这个季节的北城,银杏树长得枝繁叶茂,一片片,一簇簇金黄的叶子,朝着一望无际的蓝天伸展。
藤按约定时间来到店里。是一家日料店,门口挂着招牌推介,是店员画的河豚,气鼓鼓,圆乎乎,很可爱。
藤,快进来。
绘早她一步到,站在大堂的鱼池子边招呼她过去。
藤,你快看这只河豚。
透明的水缸中,河豚竟然也鼓足了气,圆圆的像个小皮球一样。她看着河豚慢慢游动,觉得很像自己。
怎么想到来你家附近吃,你不是怕被人看见吗?
你也知道我和我妻子早已分居,这里没什么人,不怕的。这家的河豚火锅很好吃,我想带你来尝尝。
热气腾腾的锅端上来,河豚肉鲜嫩滑口,她拣起肉呼哧呼哧吹着热气,幸福地吃着一口又一口。
每次秘会的罪恶感似乎都能被美食减轻。
这一天,她第一次跟着绘去了他家里。寒冷的天气,对母亲的留恋,舟车劳顿的疲乏,芜杂的心绪,都需要在绘的怀抱中一并抛却。
好温暖啊,绘。一阵阵热浪将她完全地包裹住,将她托举起来,她沉浸其中。她并不想奢求什么,索取什么,只是贪恋这样的温暖,这样的不孤单。
她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与绘之间的关系,冥冥中觉得这段关系不能长久,眼下却流连其中,不知何去何从。
二
理发店放的音乐是韩宝仪的《爱你一万年》,她觉得惊喜。小时候,母亲买了这张碟,她就在dv机里一遍遍地听这首歌。寒风吹起,细雨迷离。最喜欢开头这句。她以为韩宝仪算是冷门歌手,没想到在北城的某个角落,再遇到这首歌。于是又想起母亲。
她在北城一家杂志社上班。每周因为选题、采访,要奔波大半个城市,见各种各样的人。有时候觉得是有趣的,有时候也会觉得逢场作戏,很难熬。她总是在想,自己的性格其实颇为内向,为了工作才不得不练就了与陌生人“快热”起来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入错行了。
北城很大,文艺圈却很小,每次做采访总能顺藤摸瓜,发现对方与自己之前采过的人相熟。也正是因为如此,对这个圈子也就慢慢熟稔了。主管也很信赖地把题目交给她。
小时候,总以为自己天生不凡。文笔好,被语文老师夸奖,文章刊登在校刊上,在学校话不多,内心却收获了小小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校刊被母亲仔细地收藏在柜中,母亲以她为傲。每天写诗,听歌,收过几封情书,谈了两次恋爱。从没被母亲发现过。
现在想来,也许母亲是佯装不知吧。
如今,那一点自以为是的不凡,早已被北城的大风吹得无影无踪了。在城市中通勤,挤地铁,觉得自己只是一小条沙丁鱼,跟着鱼群灌入车厢,被压得扁扁的,又一起涌出车厢外。
从考上北城的大学,到现在,已经在这里待了十年了。干燥的空气,猛烈的北风,粗犷的生活方式,她早已适应。回忆起童年,印象中的南方总是湿答答。槐树的香味,梅雨季节的新芽,巷子里小摊贩的叫卖声,都混杂交织在一起。外婆给她织过绣花鞋,暗恋的男生给她修过自行车链带,那个小城市的人情味又浓又厚。
现如今,身边的好友却寥寥无几。来北城的同学不多,小时候的玩伴各奔东西,联系渐少。内向,工作以外尽量不参加应酬交际,通讯录里大部分都是工作往来,真正能在关键时刻帮上忙的人,几乎没有。
那一次偶然参加的文艺商讨会,遇见了绘,竟然发展成地下恋人关系。她觉得是自己漫长时间以来的孤寂好不容易被撕开一个口子,才会朝着绘倾泻而出,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