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365］6.20曹将军诗咏竞病 徐尚书只谈风月

6月20日

曹将军诗咏竞病

徐尚书只谈风月

曹景宗素来争强好胜，是很有个性的人物。

他从小好动，跑马射箭，舞枪弄棒，是一把好手。十几岁时，跟着一帮伙伴到山野打猎，碰到一大群鹿。鹿群和马群混在一起，别人都不敢放箭，怕误伤人。曹景宗瞬准空隙，出手飞快，箭到处野鹿应声躺下，竟猎得一大堆。伙伴们非常佩服，说他将来一定成为将才。【《梁书·曹景宗传》：景宗幼善骑射，好畋猎。常与少年数十人泽中逐麞鹿，每众骑赴鹿，鹿马相乱，景宗于众中射之，人皆惧中马足，鹿应弦辄毙，以此为乐。未弱冠，欣之于新野遣出州，以匹马将数人，于中路卒逢蛮贼数百围之。景宗带百余箭，乃驰骑四射，每箭杀一蛮，蛮遂散走，因是以胆勇知名。】

钟离城的血战，他把北军杀得大败，立了头功，升为公爵。但年轻时的脾气丝毫没改，又急躁又散漫。

到地方上去巡视，他坐在车子里，闷得慌，总要把帘子拉开，东张西望，看个新鲜热闹。哪儿出了事，人头攒涌，气氛紧张，他就高兴，像小孩子一般，非要打听清楚不可。遇到不公平的事，总要出头过问，管到底才罢休，从不怕老百姓笑话。【《梁书》性躁动，不能沈默，出行常欲褰车帷幔，左右辄谏以位望隆重，人所具瞻，不宜然。】

在这种时刻，侍卫觉得他太随便，背后劝他庄重些。曹景宗大发脾气：“我当年在乡下，骑着快马像游龙，拉响弓弦像打雷，箭射出去好比饿鹰叫；山上赶鹿，数准肋骨射，没有一箭落空的；渴了喝血，饿了吃肉，又香又甜；马鞭一扬，只觉得耳边生风，鼻头冒火。

这样的快乐，简直叫人忘记死活！如今呢？坐在车子里，头也转不得，像个新嫁娘，哪里还有人气？”发一顿牢骚，谁也不敢多话了。【《梁书·曹景宗传》：景宗谓所亲曰："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平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觉耳后风生，鼻头出火，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

他不识字，在战斗空隙才学会写信，不会写的字，从不问别人，随意生造，自己懂得意思就行了。【《梁书》景宗为人自恃尚胜，每作书，字有不解，不以问人，皆以意造焉。】

他跟梁武帝是朋友，按规矩应称“臣”，有时喝醉了，忘记这套礼仪，开口自称“下官”，这是同事之间的谦虚词儿，武帝也不跟他计较。【《梁书》高祖数宴见功臣，共道故旧，景宗醉后谬忘，或误称下官，高祖故纵之，以为笑乐。】

班师回京不久，朝延设宴庆功，文武大臣聚会光华殿。武帝要沈约主持赋诗，歌须钟离大捷。

沈约预先规定每首诗的韵脚，写成纸阄，让各人拈选。曹景宗没读书，自然不会作诗，大家知道他的底细，没跟他客气。在座的人都拈完了，沈约也没理会他。曹景宗等了一会儿，怒气不打一处来，瞪起一对牛眼，盯着沈约，“瞧不起么？我还没拈呢！”武帝笑道：“你的本事多着呢，何必在乎一首诗？”这是真心为他解围的。

曹景宗醉眼矇眬，不理皇帝，坚决要阄子。沈约没办法，只好将最后一个交给他。打开一看，是“竞病”两个字。这是去声字，作韵脚写诗，难度极大。在座的人，你瞅我，我瞧你，还有做鬼脸的。为什么呢？一个大老粗，偏要出风头，搭台不愿下，恰好碰到这个“险韵”，会作诗的也为难，看你怎么办?

曹景宗听沈约把韵脚念了出来，晃晃醉昏昏的脑袋，不知如何吟法。忽然，眼前闪现出凯旋归来时的激动场面：大道两边，人山人海，锣鼓号角震天响，“万岁”的呼声像海潮。霎时，出征前的景象又来了：大群的家人孩子，拉住军士们的手，依依不舍，泪眼模糊。曹景宗感动极了，脑于豁然开窍，竟大声地吟唱起来:

去时儿女悲，归来笳鼓竞。

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①

吟唱声刚停，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要不是皇帝在座，恐怕要满堂喝采的!【507.2《南史·曹景宗传》：“景宗振旅凯入，帝于华光殿宴饮连句，令左仆射沈约赋韵。景宗不得韵，意色不平，启求赋诗。帝曰：‘卿技能甚多，人才英拔，何必止在一诗？’景宗已醉，求作不已。诏令约赋韵。时韵已尽，唯余‘竞’、‘病’二字。景宗便操笔，斯须而成，其辞曰云云。帝叹不已，约及朝贤惊嗟竟日，诏令上左史。”】

这首流传后世的诗，充满豪气，有生活实感。不像文人咬文嘴字而缺乏内容。大老粗不吟则已，一吟惊人，其他的文臣武将再也没吟了。无怪乎现代的史学家范文澜说：南朝几百年的诗，只有这一首!

曹景宗好强，要表现自己，促成一段佳话。同时的尚书徐勉，却沉静谦虚，谨慎踏实，也有惊人的语言。

他当梁武帝的宰相，和将军周舍参与朝廷机密大事，前后二十多年。住在办公室，很少回家。所有重要文件都要经手。跟同事们闲聊时，情绪活跃，也不古板，但从未泄漏国家的机密。

他的精力是超常的，文件堆积如山，从不着急。白天应酬宾客，接待部属，有时一面谈话，一面抄写，像有两副脑子。他对儒家经典和历代史事，古往今来的族姓源流和重要人物，记得烂熟 提起笔来，不出半点差错。【507.10以五兵尚书徐勉为吏部尚书。勉精力过人，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如流，手不停笔。又该综百氏，皆为避讳。】

稿子抄正以后，草稿立刻烧掉，从不留下痕迹，由于长时间不回家，偶尔进门，狗不认得主人，竟要“汪汪汪”地叫个半天。真是一位实干家!

一天夜里，学生们请他喝酒。名士虞暠也在座，是故意安排来的，他早就想调到詹事府当五官掾。酒过三杯，谈得热闹，是套近乎拉关系的好时刻，虞暠正想开口，徐勉放下酒杯，神情庄重，把话头拦住：“今夕只可谈风月，不可及公事!”【507.10尝与门人夜集，客虞暠求詹事五官，勉正色曰：“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可及公事。”时人咸服其无私。】

风月就是风花雪月，一般的生活琐碎事；公事则是朝延的政事和人事。徐勉一句话堵死了“后门”，虞暠再也不便开口了。

“只谈风月”也成了著名的典故。

徐勉和曹景宗可说是各有千秋！

这首诗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梁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