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清秋

歇过了最初的困乏,月儿还是醒转了,男人鼾声盈耳,像美妙的音乐,她多么希望那是自己快乐的睡眠,显然她的美好愿望落了空。涩着眼打开手机,夜里一点半多点,这个时候秋虫,叫的没有天黑那阵欢实,叫的朦胧,就像摇着纺车的女人,摇久了,总有昏沉的时候。

不知何处下了大雨,这会不用麻烦电扇,轴承透支到刺啦刺啦的尖叫,空调也不用卖力故噪,门窗紧闭,把屋间搞出特殊气味。难得的凉爽天气,正是歇乏的好时候。

月儿白天累的要死,这会儿借着惬意,真得享用个踏踏实实囫囵觉。可浅睡过后,不得不聆听起长夜虫鸣,这显然违逆了心底的祈愿,违逆了自然作息的钟磬。她情愿此刻是个聋子,是个不会思想的弱智,做个正常的睡美人。

“你干理发能赚几个钱?别人都在想赚钱不出力,你还在原始社会钻木取火,拼在烟熏火燎温饱辛苦的路上。”顾客孙哥哥炮轰了几波,把哥哥的头揉揉,“是不是感冒了?不能低下头来!”

月儿只好揉了十多分钟,看着孙哥哥没了痛苦的样子,结束了理发后的插曲。孙哥哥照样付了十块理发钱。

“这点么?”月儿右手食指拇指摩擦着,比划着数钱的动作。

“老顾客了,还认真?就当副力了。有你这么认真的,你没见各店在微信朋友圈搞各式各样的优惠活动吗?理烫二八折,又送洗头膏,又送免费理发的。人家店面装修的那么高级,人坐在凳子上理个发,也舒服。你把你这店面,装修装修,顾客多了,收益就提高了,再用上几个学徒,也出不了多少钱,你这当老板的全凭指挥,就把钱挣了。”说着孙哥哥出了店门,“下次吧,哥哥多给就是了。什么时候让你吃亏过?”

月儿目送孙哥哥理直气壮出了店,嘴巴张了张,气憋在肚里,心火头上涌,差点没忍住,撕破脸皮,干脆断了这不值钱总爱沾光的顾客,理发搭头部按摩,净是他的好事情,看着半天下来,口袋里那五六十元,挣他娘的钱,这除过店面开销,鸡零狗碎,在县城能当个什么鸟用。

顾客在大店里,就像一只听话的虫子,几十块钱理个发,几百块钱做个头,店里明码标价,缺失了平常廉价小店,讨价还价的口舌纷争。

月儿这些一人一铺的店面,说到底,实惠平民化,看透去,最贴近大众。捞一把,都是些零碎的辛苦钱 。像许多平凡的商户地摊,高风险未涉足,高利润不创造。除了机械做生意的必需,十几个小时闷在店里摊位,没人心焦,有人超体力超忙。吃不胖饿不死,旱涝保收,有点工作人员的保障。

生意人凭心性凭定力凭的是磨靠人的勤快,理发的,创造着顾客的头上世界,抓一把手艺人的血汗,摔一下,手艺人的洒脱,累一阵,全是自己生活的油盐酱醋,衣食住行。村里人羡慕,是他们生活没保障,月儿手艺人,至少还有不错的手艺保障,不因为旱涝冰冻,受害减产,他们手艺人凭技艺,打遍天下有吃喝。

月儿这么些年,方才明白,自己的生活自己抗争,有福人的日子不争自来,她那个二姨呀,总爱拿她和表姐比,"你爱姐在北京,除了上过几年班,有了孩子,就赋闲在家,专一看孩子,孩子如今大学毕业,自己也到了五十岁,也到了领工资的年纪。"

爱姐初中毕业,订了个本地当兵的,女婿特警退役时,又跟着复员的女婿,落户到京城,安置了工作。这正应了那句老话,"有福不在忙。"

月儿从前只知干呀干,从没停下来好好思想,自己干了三十年的小生意,都弄下什么事情来?待到有想法了,方才清醒,除了早起晚睡,供应家用和孩子学习,她依然有种前路堪忧的耽心。

灵活就业人员这个名词,是谁创造的?自己从前都操啥子心了?不亏老百姓出身,四十大几的中年阿姨,方才发现养老立身大事 。没赶上一七年最后那批补交养老保险的政策,光知道顾客的黑头发白头发。不知道自己也有年老的一天,也会有干的心力憔悴的今天,也会有老无所依的苦恼。待至劳动局落实了明天养老问题,才知这一缴,要十五个年头。暂且不去想交够养老金的压力,凭着灵活就业人员的身份,保险自己交着,劳动局还写下两个名号,明明自己全权缴纳,还写的企业缴纳,个人缴费,看看,两个名词,又麻搭又花哨。

"你看你那手,过敏那么厉害,还这么拼着,就不能干干别的工作?"月儿二姨这么说月儿。

四十多岁,她还有啥能力,来个紧急刹车,另择捷径。她没爱姐会嫁 ,嫁了个潜力股,嫁好了吃喝,她这不会嫁的,嫁给了长庆。嫁了个没有升值空间的,嫁给了难过。

霏霏秋雨从昨儿晚上下起,这夜里八点多钟,还零星的落着。记恨早间男人的仇气,月儿今晚儿,不想冒着碎雨,骑乘电动车往返于乡道。中秋左右,庄稼收光了,昼夜温差明显,早晚寒气凛然,夜不停晕抹着漆黑的长度。七点多的乡道,冷清寂寞无比。不久前的乡道,两旁的杨树林里,乘着夜色,大人带着小孩,手电光在杨树林里照来照去摸知了,九点多了,依然兴味充沛。而今的乡道,随着孩子暑期结束,随着季节脚尖,踢向中秋大门,杨叶黄老,热闹也无从寻觅了。

立秋后的十里乡道上,骑电动车夜行的人们,明显稀少了。身旁不时经过的矫捷轿车,把骑乘电动车的月儿摔的像蚂蚁。有时二三里地,也很少碰到骑乘电动车的同路人。比她年轻年老的许多城乡男女,在时代潮流里,搭上了驾驶证的快车道,家家户户的机动车,不一而止。庄户人家,大多购置辆出行方便拉东西两不误的带斗轿车,上班的夫妻俩人,也有共享轿车或各置一车的。就是月儿这个理发的,几乎常年的店里执勤,很少户外拓展。没沾染轿车代步的优越,出行风里雨里的自行车,被现代化推进到三变电动车的色彩,算算也有十四年的电动车龄。

十四年前,她可是走在大众人们的前面,骑辆电动车,在县城的街道上,也是招人羡慕的。这多年再没向豪车的高空望去,任周围轿车多如繁星,多如牛毛,再没迈进这时代的迅捷代步队伍。

月儿从没后悔,没有驾照的难堪,坦然于别人的车辆豪华,门庭耀眼。她还是她自己,离现实很近,离理想很远,可在她永远走不老的心胸间,文学理想就是她拥抱的不衰的太阳,活了岁月的沧桑,活了她这颗伤痕累累的磨难之身。她觉得有理想照拂,再苦重的劳累,也打不烂她,理想有劲来,像迷恋钱财的那些人们,四外漂泊也高兴。这生存赋予人的义务,这爱好赋予人的力量,让每一个活着的人们,变成火红的球体,把每天的拼搏燃烧成世界的灰烬,走进生之艰难的不凡。

月儿还是等来长庆的电话,"下雨了,你让俄接吗?"

等来怨家的电话,她的气也消了不少,她可是想了许多针对长庆的火箭炮,这一个暖心电话,突然海陆战舰高地炮,全没了踪影,平日里心疼他在县城另一个方向打工,怕他受累,自行回家。谁让他说话不带笼头,得罪下她。不过,天气不好,坐坐自家的电动轿车,不气派吧,挡风挡雨,还是很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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