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山

        若你带着一种征服欲去登一座山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当你登上山顶时,你会发现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彬彬有礼地交换了位置。而此时你身在山顶,却臣服于大自然的脚下,无边的风月向你袭来,而你开发不足百分之十的大脑却难以容纳它们。作为一个征服的失败者和揽景的胜利者,一时间你就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斜杠青年。

      在忠县二十一场的季节交班宴中,盛装出席的无非是山和水,而山中最会打扮的就属天子山了。作为一座平顶的山,远眺的人会觉得他是一座火山,粘满绿盐的顶缘下就是湖泊,深凹进去的湖泊,而这种感觉背后带来的就是恐惧,生怕他会在顷刻间流溢出岩浆,从一个熟睡的婴儿突的变成巨人。但他却是一座再温柔不过的山了,温柔得让那些藤壶一般的居民在他身上放肆开垦,蚯蚓一般的施工队在他身上穿孔打洞,温柔得将人们毫无怨言地托起,在他头顶上争揽日月和星辰,而他努力地吮吸天地之精华,让一切生灵勃勃,让小城清澈,让诗人和画家有灵魂可捕捉。

        走在长江大桥上,悬于百尺高空,大江涌动,似要把我们随历史一同淘尽。盛夏的风劲且燥,一种凉爽的燥,把太阳光线卷尽涤尽的燥。夕阳西下,竹中窥落日,三人徒步从一岸到另一岸,直至遁形于山中,才觉片刻的贴上防伪标识的清凉。一条长蛇迤逦而上,我们踩着它几何结构的鳞片,步步前行,移步换景,周遭的景物让我们的审美水平变得高雅,如清真笔下的慢词般。某一刻我甚至觉得王右丞,孟夫子之辈竟在我左右,但现实中的人却比他们更有吸引力,直接无礼地与友朋大声交吼,难道不比以诗作为媒介与王,孟对话来得更痛快?

        沿着一叠近乎垂直的石梯“咚咚”而上,转身就与莫奈的印象画打了个照面。“哇,这真是太好看了”(胡二又忍不住发出了质朴纯真的感叹),而胖虎此时还被我与胡二的影子压着,似捆千铅地前行着,周身是被他挤出来的发油亮的汗水。我与胡二拿出让写实派画家感到尴尬的摄像机,摄下了眼前的彩色巨幅。直到现在,那颗被红绒簇拥着的橘子,还在我相册里不掉色地挂着,那样子像我记忆一样清晰。

        暮蝉与蛐蛐等虫鸟唱成了一支交响乐队,而我们的脚步也配合地踩着节拍。一瓶矿泉水下肚后,胖虎慵懒地打了个饱嗝。不竭泉的泉水依然清凉,四季不绝,引得许多人前来朝圣。自城内的几处泉眼被封后,不竭泉就成为唯一一处天然泉眼了。那整夜的月华被山腹化成琼浆玉露,至山脚而出,而登山者把它盛入瓶中,脚著谢公屐,举杯邀明月,在山顶处一饮而尽,仿佛人与物在此刻都得到了升华,月与泉在此刻经历了一次圆满的轮回,登山的我们虽然只扮演了一个搬运工的角色,却感觉无上光荣。

        登顶时分,夕阳大势已去,周遭蕴含着些许沉寂。扶桑亭(本名澜观)像装置艺术般在山顶伫立着,吞吐一波又一波登山者。远望暮色已垂地,依依不舍的夕照缠绕着未名山顶,但很快就被霓虹抢了风头。积木般搭建出的高楼,也成为了搭建城市的积木。红,白,黄的彩灯缝满了街道与楼宇,一条绵延的(滨江路)火龙把江水与城市分割开来。这座城市的人们还是跟白乐天刚到的时候一样,抱朴含真,城东的坡地虽已作古,但坡上曾经盛开的花朵发出的大唐味儿,被风儿高高举起,飘向古老的城墙,凝结成千年的记忆,至今还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供我们细细嗅闻,感受古老中国亘古不绝的人文意蕴。江水悠悠中,月光与霓虹光夹杂着,无语东流,盛着我们青春的眼波无语东流,到未去过的下游,看看多湖的烟雨江南,安抚下这几颗渴望远游的心。

        夏夜的蚊子实在是厉害,我们仨被咬得不行了,再次用我们小得可以装下整个世界的眼睛,看看眼前的风景。山风“呼呼,呼呼”地嘶吼着,若这时放一只高鼎笔下的风筝,就不用担心它会摇摇欲坠,让它无所顾忌地高飞,不留任何牵挂,与李白相期游云汉,到月宫折桂,听吴刚“统统,统统”地伐木声,将浪漫主义贯彻到底!呵,风吹醒我了,“走哦,咬死人了”,这俩开始催了,我结束了梦境,我不是李白的游伴,我终会下山,而他却永恒地树立在山顶,朝思暮想地等待着他最钟意的月亮。

        今夜,上元后的第二个夜晚,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它们却乐意把意境烘托得令人堕泪。初春时节,江水也调皮了起来,山也活泼了起来,在白日还遣来许多鸟儿小立在枝头鸣叫。米黄的月轮啊,再也照不到曾经的我们了,曾经的那位少年,他渴望像李白那样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取月光为墨,赋下上百首诗篇,还好有这些诗篇,保存着那些记忆,偶尔兴致,小阅一番,便能得到足够的安慰。

        归途中,周遭已被夜色尽染,路灯像在垂钓燐火般立在一旁,昏昏沉沉的,侧脸一眄,明月竹间照,竹叶似刀般投影在月上,地上,平添了几分武侠气息,我们小心翼翼地走着,拖着如酸菜般的小腿,少有言语。对岸的县城此时亮得更摇滚了,激荡着江风向天子山这块屏障扑来,霎时间,千杆万杆绿松石破碎成浪,传来千壑万壑的音响,待稍作平息后,便是阵阵土壤和植被湿润清新的气息,不远处的农舍燃起了星,并传来模糊的犬吠声。我们各自用五官感受自然,希望在被月色酿得更醇的夏夜里溺毙烦恼和不适。

        沧浪之江,西来水泱泱,如今还有谁看江上明月,听江声浩荡?如今的我们为了生存而各自奔走,那向前走的羊群何时会回头?愿你我勇敢回头时候,被山捕捉去灵魂,加入登山队伍,永不再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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