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语II 纵是化作一片云 你仍是我今生心灵的依靠

01

残冬,京城长安,鸿升客栈。

一声鸡唱,曙色渐白,那间客房里,炉火溅星,一盏烛光还亮着。

“公子,天就要亮了,我该走了。”银屏姑娘说着,顺手又往茶碗里添了些茶汤,往欧阳瀚文面前推了推。一袭白衣,一脸笑意,翩然要去,被欧阳瀚文拦住。

“小姐留步。你为什么这般照顾我?每次又总是匆匆而去?”

“嗨,岂不闻‘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你远离家乡不顾一路风霜不远千里前来赶考,这种行动令我感动。况且,我仰慕公子才华横溢,所以......?”

“可是?你说你是客栈老板的千金,这些日子,白天我从未见过你,问过附近人家,他们大多都摇头。”

银屏见欧阳瀚文如此说,神色有些慌乱,“这?”但很快又说:“这有何奇怪?闺阁之女,母亲约束很严,所以,白天公子不曾看见奴家。至于邻居没见,那是奴家从小住在姥姥家的缘故。”

“哦。”欧阳瀚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观小姐容貌出众,心地又好,不如我俩就结个百年之好如何?”。

“这?”姑娘有些为难。“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似你我这等私定终身,着实不可。待我禀过爹娘再说。”一语未了,身影早去。

此时,欧阳瀚文心里有些失落,怅茫。他不记得有多少日子,银屏姑娘都是这样在身边陪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不敢确定,今生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

02

冬去春来,繁花似锦。

欧阳瀚文和同乡的秀才参加完京城殿试,等待放榜。这日,风和日丽,有人提议畅游西明寺。

西明寺是唐代长安的主要寺院之一,也是唐代御造经藏的国家寺院,位于延康坊西南隅右街,与同在右街的大庄严寺及位于左街的慈恩寺、荐福寺齐名。

西明寺隋时原为杨素宅第。据唐韦述《两京新记》卷三云:“次南曰延康坊。西南隅西明寺。本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宅,大业中,素子玄感诛后没官;武德初,为万春公主宅;贞观中,赐濮恭王泰。泰死后,官市立寺。”西明寺“本隋尚书令、越国公杨素宅。大业中,素子玄感谋反,诛后没官。武德中为万春公主宅。贞观中以赐魏王泰,泰薨后,官市之。显庆元年,高宗为孝敬太子病愈立寺。大中六年,改为福寿寺。”因在西南,后改为西明寺。

西明寺是仿天竺祗园精舍建筑的唐代名刹,气象万千,蔚为大观。欧阳瀚文心情舒畅,与同乡各处游玩,大家吟诗作赋,好不尽兴。

正行,欧阳瀚文忽被一僧拦住去路,打个稽首,道:“施主留步,贫僧有礼了。”

欧阳瀚文愣了一下,赶紧还礼,道:“师父有何见教?”

僧人看了看众人,大家会意,见纷纷散开,方道:“施主,我观你面色晦暗,掐指一算,你正被一妖孽迷住,不日将有性命之忧?”

“啊?”欧阳瀚文不觉一惊,“这不可能吧?”

“不可能?我来问你,这一段日子,是不是有个美貌女子夜来陪你?”

“可是?她是客栈老板的千金啊?”

“千金?客栈老板是我的朋友,他的女儿早在三年前就溺水而亡。”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欧阳瀚文吓得有些发抖。

僧人从身上摸出一株草,“这是一株降妖草,回去以后,你把它泡在水里,无论妖精鬼怪,还是狐狸蛇精,只要喝一口这茶水,立马就会现出原形,陷入万劫不复深渊,从此不再害你。”

欧阳瀚文半信半疑,收了仙草,千恩万谢。

03

夜幕降临,那间客房,烛光再燃。

欧阳瀚文心里忐忑不安坐在屋里,等待银屏姑娘。桌子上是一碗仙草泡过的茶水,虽然被盖子盖着,满屋却散发着馨香。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银屏却姗姗来迟。未走到屋前,远远地她闻到了一股异香,不觉怔住,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了好大一阵子,方才走了进来。

见姑娘到来,欧阳瀚文赶紧站起,脸上有些局促不安,“银屏小姐,你来了。请坐,这是我为你泡的香茗。”说着,双手把茶碗递给银屏。

姑娘接过来,却没有去饮,“公子,你告诉我,这茶是从哪里弄来的?”

“这?”欧阳瀚文见姑娘一脸严肃,眼里有些慌乱,“这不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香茗啊?”

“不!这一定有问题!你说,这些日子,我一心一意陪伴你,照顾你,咱二人可谓是‘心心相印’,你还有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的?”

“这?”欧阳瀚文是个忠厚人不会拐弯抹角,见姑娘紧追不舍步步相逼,牙一咬,竟把僧人的话和盘托出。“他说你是妖孽所化,要来害我,于是,交给我这株仙草,叫你现出原形。”

听了这话,银屏无语,两眼珠泪晶莹。欧阳瀚文赶紧过来安慰,“对不起,银屏,是我不对。这茶不喝也罢。”说着,把碗里的茶水泼洒地上。

银屏神色有些忧郁,有些黯然,她犹豫了好久,突然“噗通”跪倒,哭诉道:“公子,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那老僧说得一点不虚,我乃一只银狐。曾记得吧?去岁你来京路上,偶遇一只狐狸正被一条大蛇死死缠住,生死关头,是你挥棒打死了大蛇我才化险为夷。这些日子,我体贴你照顾你完全是为了报恩,决没有一点要害你的意思。难道你没有感觉到?我虽是异类,但‘知恩图报’的理还是知晓的。至于冒充客栈老板千金,也是情有可原迫不得已啊。我这样掏心掏肺待你,想不到你竟然听信谗言要害我?你拍拍良心想一想,你做得对不对,叫我情何以堪?”银狐说着,抽泣不已。

听到这里,欧阳瀚文恐惧之心早已飞出云天外,他感动得热泪滚滚,赶紧搀起银狐,道:“啊呀呀,你真乃有情有义。倒是我有眼无珠,差点铸成大错。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

银狐转怒为喜,“多谢公子知错改错宽宏为怀。”

欧阳瀚文道:“既然,你知恩图报,你?嫁给我如何?”

银狐叹口气,“报恩和嫁给你是两回事,你我异类殊途难同归啊!”

“可?你在我心里,哪怕化作一片云,也是心灵的依靠啊!今生今世,我怎能离开你?忘了你?”

“公子,你这样说,我很感动。其实,我也是这样想,只是,虽然我们现在离得很近,可是,我们终究越不过异类的殊途。只有把彼此放在心里了。”

那夜,很长,他们彼此倾吐了真情,泪水互相交融;那夜,很短,他们来不及告别,鸡声叫破了黎明。

人狐虽是异类,可别离也是那样揪心,牵肠。

04

银屏走了,从此渺无音信。

京城殿试的喜报来了,欧阳瀚文中得了探花。被钦点任翰林院编修,次日京城夸官,春风得意马蹄疾。由于才貌双全,被左丞相选为东床。

却说,一骑快马,载着欧阳瀚文回到了家乡,爹娘也早接到了喜报,翘首以盼。拜过爹娘亲眷故旧,又去拜访地方官绅,来来去去,屈指不觉盘桓旬余。这日,欧阳瀚文一早起来梳洗,整备鞍马,家郎春生安排车马等一应之物,一家人用过早饭,丫鬟如月搀老妇人上车,一行人浩浩荡荡望京城而去。

左丞相见欧阳文翰回京,禀过天子,忙张罗女儿婚事。丞相府外红灯高挂,鼓乐喧天,宾客盈门,好不热闹。婚礼上,新人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同拜,送入洞房。繁文缛节难以赘述。

真个是:

瑶池胜景堪奢华,

人间谁比丞相家?

莺歌燕舞仙音渺,

绫罗奇珍耀彩霞。

一场婚礼,天上少见,人间难逢。向晚,红烛高照,洞房一片通红。吃过酒席,欧阳瀚文带着几丝醉意走进了洞房,他伸手揭去了新人头上的盖头。

啊?她多像我日思夜想的银屏姑娘。他怔住了,“你?”有些迷茫。

“夫君,你怎么了?”新娘梅英不解。

欧阳瀚文擦了擦眼睛,又看,哦,她不是银屏,是新娘梅雪,是我眼花了。他不好意思起来,“没什么。喝多了,有些......娘子,你真美!”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梅雪倒是揣摩不透他此时的心思,一脸红霞,羞怯地说:“夫君,你让奴家好等。你看,天色不早,你也忙了一天,想必也累了。今夜良宵,不如,你我宽衣,早早歇了吧?”说着,拂弄着衣角,火一般的柔情望着他。

欧阳瀚文即使心有所属,此时,也被这团火融化。他激动地捧起梅雪的娇面亲吻起来,窗外的月亮害羞地躲进了云层......

日升月落,时光如飞。转眼,梅雪已经怀胎十月,分娩的日子越来越近,这日,梅雪反应强烈,腹疼难忍。家人准备了热水等一应物品,稳婆围住忙个不停。门外,是一双双期待的眼睛。

此时,欧阳瀚文正在朝中忙碌。忽然,有人送来了凶信:“夫人难产,出血难止而亡。”

“啊!”一阵天璇,他倒在了地上。

这真是祸从天降啊!失去爱女,丞相阖府瞬间陷入了悲痛之中。

到了梅雪出殡的日子,天色阴沉,乌云遮天。

“出棺了。”随着一声喝叫,一群壮汉抬起棺木缓缓而行。只见男女送葬队伍,个个一身素衣。鼓乐齐鸣,纸花乱飞,欧阳瀚文扶棺,泪盈满眶。

正行,只见迎面走过来一老者,黄衣黄衫,银白胡须,斜肩挎一酒葫芦。走一阵喝口酒一步一摇。“哎,老头,让让道。”

老者摆手,“停下!快停下!”

道路狭窄,人们只得停下。“老人家,有何见教?”

“人还没死,怎么就埋?”

“老人家,你是喝醉了,还是老糊涂了?人都死了七天了,还说没死?”

“不信?请打开棺木。”

“这可不能开玩笑。棺木既然合着就不能轻易打开。再说了,如果打开,不见活人,又怎么说?难不成把你送官,告你个诬造不成?”

听了这话,老者不但不恼,反倒捋须大笑,“哈哈,告官,老夫倒不惧。只是可惜了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吆。”说完,让开道路,大摇大摆径自走了。

望着远去的背影,人们倒做了难,纷纷用眼望着欧阳瀚文,那意思是说:这事,你定夺吧。

“开棺!”

“啊?”一阵惊愕之后,棺木还是被缓缓打开。

在棺顶揭去那一刻,一个活生生的人坐了起来,人群一片惊呼。

“梅雪,你醒了?”欧阳瀚文胆战心惊,问。

梅雪道,“嗨,睡了一个好觉。走,咱们回家吧?”一下抓住了欧阳瀚文的手。

“回家!”人们惊诧之余,纷纷用目光去寻那老者,可是四野茫茫,哪里还有老者的身影?

05

夜色阑珊,灯火通明。一对新人端坐床前。

“夫君,让你受惊了。”

“这如同一场梦,这几天,你在哪里?一直在梦中?那个老者是何人?他如何知道你没死?”欧阳瀚文连珠炮似问。

“七天了,如同七年那般漫长。那个老者......老者?是谁?我也蒙在鼓中。”

“梅雪,你的声音也变了,像一个人?”

“谁?”

“银屏姑娘。”

“哦?夫君原来心里还有个舍不下的姑娘啊?”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请你不要介意。”

“你现在心里还有她吗?说实话,我想听听。”

“我?”欧阳瀚文犹豫不决。

“这没什么。爱就大声说出来,我不怪你!”

“这?她走了,今生无法再见。所以......”

“如果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会一如既往爱她吗?”

“啊?你?”

“实话告诉你,我不是梅雪,我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银屏。那个老者是我的爹爹,我们父女知道你失去妻子一定悲痛欲绝。老爹爹虽修炼有年积得一点仙气,能知人死生,却不能使人起死回生。所以,只好以我魂魄俯于梅雪身上,与你重逢。这也是咱今生的缘分。”

“啊?竟有这事?是我做梦?”

“不!你曾说过‘’纵是化作一片云,你仍是我今生心灵的依靠’。难道你忘了?”

“没忘!没忘!”

“这就对了,是你的话感动了天地,感动了我。”

话音未了,两人拥吻,泪花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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