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2021年的最后一天,一切照旧。不同的是,她还在放假。而崔武镇在跟都江才火并当天受了重伤,组长预计他不会逃回黎贝尔,而是会中途下车寻求帮助。
我按着他可能的逃跑路线,找到了一个隧道。隧道口有一条砂石路。好像很久没有车辆进出。
路口的摄像头拍到了崔武镇的车确实路过了这个路段。但是到下个摄像头的时间明显比我们推算的时间要晚。说明,在这中间,车停下了。
据当地保安说,天王山里面有一座庙。翻过山就能到。直觉告诉我,崔武镇可能逃到了庙里。
翻山越岭一个下午,我摸到了那个庙宇。当时已黑天,方丈正在门口扫雪。
“您有见过这个人么?” 我用手机给方丈展示崔武镇的照片。
“最近没有什么人来过庙里。” 方丈面如止水,让人无法怀疑。
我隐约看到殿中的烛火映衬,纸糊的窗户上似乎有人影。往里走了两步。
“尤其是天冷下雪之后来的人更少了。” 方丈继续补充,看来殿里也是庙里的僧人。
这时电话响起,另一边是组长的声音,有点吐字不清,很显然是喝多了。可不是么,今天是新年夜,每年这个时候我都是陪组长过的。我们两个都无亲无故,索性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爷俩”一起喝点小酒,互相解解闷儿。
这个大叔,死磕崔武镇十几年,据说当年处了十来年女朋友因为他总睡办公室,最后还是离开了他。结果他就更加拼,搞到现在快60了,没有老婆也没有子女。
今天应该带着闷葫芦一起去,让他“儿女双全”,开心一下。于是,我拨打了她的电话,但是没人接。也许她还没好,还不想见人。
辞别了方丈,我打车去找组长喝酒,一个开在二层的小饭馆。夜已经深了,外面的行人已经开始燃放烟火庆祝新年。组长喝得已经有点醉了。
“组长。”
“啊,你……来啦。……坐……”
“一……起喝……点吧。”
“您这肉都烤糊了。”
“我……今天……太清醒的……话肯定会失……眠。” 他喘着粗气,拿着酒瓶,连杯口都有点对不准了。我接过瓶子,再次给他斟满。
“弼道啊……” 他摇了摇头,故作清醒。
“要是你……找到了害死你妹妹的人……你会怎么做?”
“我会逮捕他。要把他……” 我不暇思索的回答。
“那要是……没有证据呢?” 他打断我。
“要是你……找到了凶手……但是却……没有证据呢?”
“……” 向来喜欢雄辩的我突然被这两句简单的醉话问的哑口无言。
没有证据怎么办呢?组长这么多年抓不到崔武镇,不就是没有确凿到可以逮捕他的证据么?以至于他每天就坐在那个我们在办公室抬起头来就能看到的黎贝尔酒店的顶层,而且我们却束手无策。
“如果有机会……可以杀掉那个家伙……你会怎么做?没有目击者,没有监视器,什么证据都留不下,神不知鬼不觉,你会怎么做?”
我会怎么做?我会杀了他么?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我是不是就变成了一个不明是非的人。一个跟那些毒虫一样的人。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还记得我加入缉毒组的时候,您是怎样教导我的么?” 我故意岔开话题。
“您说缉毒就像在海边堆沙堡,费尽心思堆好的沙堡,会不断被海浪摧毁。但是只要坚持下去,总会等到退潮的时候。那就是我们抓住他们地时机。崔武镇,我们早晚会抓住他的。” 是的,如果真像您说的那样,我会毫不犹豫地,让他血债血偿。这些毒虫死有余辜,这也是您的教导。我在心中默念。
又喝了几杯,组长已经醉得坐不住了。我叫了出租车,送他回家。我本想陪他在家过夜,但被他拒绝了。于是我慢慢往外走,心里想着刚刚他问过我的问题。脑中闪过一张张犯罪现场地照片,但是没有一个上面有崔武镇。
当那幅相片,就是那个卑鄙小人都江才摔死的照片在我脑中闪过时,突然定格了。那个白花花在他旁边的东西是什么?是一把匕首,一把刻着东川标志性花纹的匕首……
就在这时,“砰!” 的一声巨响划破天际。吓得我和旁边的行人身子一震。他们以为是谁家的爆竹响了,还很开心。可是那个声音对我来说太熟悉了。是一把M1917史密斯维森短管左轮手枪发出的声音。难道是……?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组长家门口。发现门把手上都是血迹。像是有人走掉时留下的,又像是留下血迹之后又有人进去了。
我疯狂地踹门,声嘶力竭地叫组长。但是门被反锁了,屋里似乎有人在争吵。
门锁终于被踹断,我冲了进去。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身影,一袭黑衣,带着鸭舌帽跳窗而逃。而组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失去意识。
最终,组长坚持到了救护车赶来,坚持到了医院,被送进了手术室。我赶快给所有人打了电话。
她是最先赶到的。“前辈。组长呢?” 她轻声关切。
“还在手术,已经四个小时了。” 她听到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
“我昨天陪他喝酒,送他回家。担心他不安全,想留下。但是被他拒绝了。这肯定是崔武镇派人干的。但是我想不通,崔武镇为什么要盯上组长呢?”
“不管如何,我们很快就会抓到凶手的。组长开枪打中了那个人,而且现场也有指纹。”
她听到这话这,低下了头,若有所思。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的脸色很苍白,坐姿很不自然,身体还有些颤抖。
“我这几天没怎么睡……”
这时,电话响了。其他在现场的警官带来消息,入口的监视器被关掉了。什么都没录到。他们正在调取公寓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
这时组长出来了,手术成功结束了。组长进了ICU,保住了性命。
崔武镇,我早晚会抓到你!
“你先回家吧,好好休息。组里有事的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见她面容憔悴的样子,实在不忍再把她拉到办公室,就打发她先回去了。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清晨。所有的人都没回家。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都显得有点六神无主。
我独自一人呆在情报室,看着情报板。还有跟都江才火并那天搜集到的所有现场照片。最近发生的一切在我的脑海中闪现。
这时,组长喝酒时那句醉话又在我耳边响起 “如果有机会,可以杀掉那个家伙,你会怎么做?没有目击者,没有监视器,什么证据都留不下,神不知鬼不觉,你会怎么做?”
同时,我们也拿到了都江才的验尸报告。奇怪的是里面没有提枪伤及子弹。致死原因是重伤后高空跌落致死。难道是当时他已经受了刀伤,所以贯通的枪伤已经无法辨认?
当那张都江才死时狰狞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时,照片再度定格。那个都江才尸体旁边白花花的东西是东川的刀。当时没别人,刀一定是他崔武镇的。我打定主意,都江才就是崔武镇杀的,这下你没戏唱了。
于是,根据我们的推断,局里第一时间发出了对崔武镇的通缉令。
9点钟刚过。高警官从外面回来。他拿到了组长家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大家正要开始查看的时候,罗大哥的电话响起。
“你好,缉毒一组罗大秀警官。”
“嗯,什么?……请问是在哪里?……好的,请你们先出动,我们尽快赶到。”
我们得到消息,29号那天一个退休医生救治了一个浑身刀伤的人。医生已经确认照片,这人就是崔武镇。地点在天王山庙里。
大家闻风而动,刚走到门口。门口开来了一辆豪华汽车,下来了一个人……是崔武镇。
他嚣张的看都不看我们一眼,直接走入了警察局。一屁股坐在了审讯室里面。这一幕弄得大家都目瞪口呆,停下了所有的工作。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崔武镇,这次你来了就别想走出警局半步!
如果她也能来指正崔武镇,我们就可以以杀人罪正式起诉崔武镇了。于是,我打她的电话,可是连续打了四个都接不通。没办法,只好给她发短信,让她快点来。
崔武镇看着我放在他面前的照片,一言不发。面对这只老狐狸,对付那些小喽啰的方法都没有了效力。我只能直截了当,把都江才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这个是你干的吧。”
然后是组长家的照片。
“车奇浩组长也是你吧。”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自首?砍了警察之后你怕了?觉得自身难保了?”
他拿着照片来回翻看,然后盯着我,眼睛里放出了一种自大到令人生厌的目光。
“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很特别。但归根结底,只有两种人,掠食者和猎物。结局只有吃掉别人和被别人吃掉。车奇浩是个伪装成掠食者的猎物,所以他活不长。那么你呢?你觉得自己是什么?”
“你杀人、贩毒,坏事做尽,就因为这个?还是说你认为掠食者就应该这样生存?那你的前提就是错的。你就呆在牢房里慢慢想吧,在那里你有的是时间。”
“全……弼……道。你以为,你动的了我么?”
所有的对话都是答非所问,这让我和罗大哥非常郁闷。就在门口聊天时,匆匆进来一个人。一个女的,一身风衣,显得十分干练,一看就是个难缠的律师。你就是来一个律师团,今天也别想跑掉。
这时,闷葫芦来了。没多说话,想了一下,就进了审讯室。
“你为什么要来自首?” 她的语气异常的平静,冷到让人打哆嗦。
“我……我是要来证明我的清白。”
她们对视了好半天,然后她坐下,死死盯着崔武镇。眼睛里甚至露出了一股从来没见过的杀气,让人胆寒。
“我没杀都江才,也没指使人去杀车奇浩。” 这个老狐狸依然镇定如故。
“你是在指望那个人么?那个你安插在警队的内鬼?那个把摄像头的位置告诉你,泄露给你情报的走狗?”
“无论哪个人是谁,今天都帮不了你。我亲眼见到你刺伤都江才,我们手上有留着你指纹的凶器。不需要你承认,逮捕令一个小时之内就会下达,你没戏唱了。” 她说完起身离开。而崔武镇脸上漏出了一丝令人无法理解的笑意。
“吴刑警。你要去哪里?”
“我东西落在车上,去拿一下。”
“你早就知道我们有内鬼?”
“我只是诈他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内鬼……真的有么?” 她有些吞吞吐吐。
“猜测而已,我没能找出那人是谁。那你快去快回,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转身往回走。她刚才的回答让我很不舒服。
“前辈。” 她轻声叫住我。
“谢谢。” 这个谢谢从何而来呢?但是她的眼神突然让我想起了那个离开我很久的脸。
“你要接我的电话,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接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