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六点,天已大亮。有人敲门。
她头痛欲裂。胃里有团火,被一堆看不见的干柴点燃,烧得噼里啪啦的。
她一夜未眠。一只猫在楼下的什么地方叫唤了一夜,陪她。
夜里有几阵雨,有几次车喇叭声。夜被走过的车灯照过,明了,又暗了。
昨晚喝的二锅头,这是她以前喜欢的酒。她既喝二锅头,又拿它当料酒用。她喜欢烧菜时以白酒当佐料而不是料酒。她喜欢白酒的纯粹。她的同事都知道她能喝白酒,但她从来不多喝,无论别人怎么劝她都不多喝。她觉得女人喝多了不好,女人不可以当酒鬼。她常常暗自得意于自己的理性,即使在生活最低谷,要死要活的时候,她都没有把自己喝醉过。她只是喝到恰到好处,然后进入冷静的思考状态。她骨子里的不屈不挠借酒精更加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不顺心的时候,她会在暗地里咬着牙,恶狠狠地对自己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要想把我怎么样?”,这个“你”指什么?是命运?是不幸?是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她说不清,但她不甘心。从这点上讲,她很佩服自己越挫越勇的性格,也欣赏自己遇事不悲观,不退缩的韧劲。她曾经在一次同事聚会中以嘲讽的口气数落一起吃饭的几位男同事:“你们这些男人其实很蠢,很傻,很幼稚,也很脆弱,一遇到不痛快的事就拼命地喝酒,把自己喝得像一滩泥一样。好像这样做多么man似的。其实这是种懦弱,是回避问题的自我麻痹。喝醉了有用吗?酒醒了,那一大堆的问题一件也没有少,反而还多了。”
“怎么就多了呢?”一个男人笑着问。其他男人也跟着笑。
“又多了家庭矛盾啊!明知故问啊。有哪个女人喜欢动不动就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的。有多少家庭矛盾不都是因为男人醉酒引起的。”
那些听的男人不再接话,只是一边继续推杯换盏,一边对着她讪讪地笑。
虽是这么说别人,但她知道她骨子里有深深的对酒的喜欢,特别是白酒,只不过她懂得把握喝酒的量而已。有人说女人应该喝红酒,最好是品质高的红葡萄酒。女人喝红酒时更妩媚,更性感,更加韵味十足,仿佛周身有团温和的光,是那种闪烁着的,淡紫色或者淡粉色的光。这种隐射的光,让看到的人有瞬间的迷惘,以为被酒气熏陶的女人是不存在的幻觉,是从书里、画里走下来的仙人。
但她却不怎么喝红酒,也不关注什么韵味,什么养生。就像所有好白酒的人一样,她觉得红酒太温和,不够劲。她就是喜欢白酒,且喜欢独饮。每次她都不需要多喝,只一小杯,两三口的样子。她轻轻地举杯,缓缓送到嘴边,然后微微启开嘴唇,不带一丝声音地抿进口中。她并不着急咽下去,而是让那浓浓的辣在口腔里充分弥漫,接着才像收尾一样,闭上眼睛,感受那辣的暖流顺着咽喉滑下去,然后在整个胸腔里扩散开来。接下来她会不自觉地打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舒一口气,睁开眼来。她会不经意地咧开嘴,脸上立时现出淡淡的潮红和若隐若现的笑意,像有一朵花儿在她脸上隐隐绽开,并且令她全身飘香。这个时候,无论她处于什么场合,热闹或者寂静,她总能轻易地陷入自己的世界里去,周围只是虚幻的背景。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是节奏感很强的那种心跳。仿佛她体内有位舞艺精湛的舞者,她会情不自禁地扭动身体,而她一直沉睡的灵魂便鲜活地显现出来。这个时候的她是多么安宁,多么自由,多么优雅,又多么特立独行,目空一切!她自顾自地,进入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的顶端。
但是昨晚不同,昨晚是个断层,是一次精神滑坡,是她整个世界的翻船与沉毁。她是在极其混乱的状态下走进这个她过去的家的,也是在极其混乱的状态下开的酒。她觉得她必须喝酒,而且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地感到,她必须无节制地喝下去,毫无理性地喝下去,把自己往死里整地喝下去。不然,她该怎么办呢?她到哪里去找寻那个原来的自己呢?
二
她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出名了。那种她梦寐以求的成功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几乎是一夜成名。她成红人了,像个明星一样。她不只是在她的城市红了,她在全国都有名气了。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赖床素面,想怎样就怎样了。她开始被邀请参加各种各样的访谈节目,大大小小的励志演讲。她像个机器人一样,被一拨又一拨人以他们的需要改造着。她被包装来包装去,马不停蹄地应付着没完没了的事务。接下来,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她突然变得非常有钱。她有了自己的经纪人,有了自己的豪车,豪宅。可是这些东西到底怎么就成了她的,她似乎根本就想不清楚。她只隐隐约约地记得她曾经的落魄,曾经的滴血盟誓(只对着镜子),所以,现在的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她想,这是她多年的辛苦努力换来的。
她开始接触各种各样的名酒。她忘了她曾经偏爱的二锅头,那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酒,那种喝一口就可以温暖她整个心肺的白酒,那种在她悲观的时候稍微抿一口就可以给足她所有安慰与满足的白酒。她甚至在想起过去的时候就开始嘲笑自己:“怎么就喜欢了那种酒呢?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她不断地更换酒的颜色与品牌,很随性,很洒脱。她从小城市喝到大城市,从国内喝到国外,从白酒喝到红酒,再喝到花酒。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像活在梦中一样,活在别人的人生里一样。她会有短暂的,稍纵即逝的困惑,但一个又一个接踵而来的应酬让她连困惑的时间都没有。她来不及想清楚现在的生活是什么?来不及看清在豪宅漂亮的卫生间里洗漱的那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是谁?那个女人的脸上打着精致的妆容,精致的妆容下还残留着未曾褪去的,僵硬的笑容。
还有,她的爱人呢?那个爱她如爱自己生命的男人哪去了?那个永远有着温和笑容的男人哪去了?那个声声喊她宝贝的男人哪去了?
哦,想起来了,在她出名后,他们总是吵架。他劝她把心收收,尽快回归原来的,平静的生活中去。他告诉她别太沉迷于名和利,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生活还是简单点好。但她听不进去。她嫌他烦,她觉得她出名他自尊受不了,所以才说她。她越来越看他不顺眼。而他,似乎也越来越看她不顺眼。他拒绝搬进她买的豪宅,一个人留在他们结婚时的近一百平米的公寓里,继续过着属于他自己的,波澜不惊的日子。但是,总有好事者会来敲他的门,特别是一些记者,更是对他穷追不舍。终于有一天,他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走时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别找我!”然后,他的电话就再也没有接通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也曾经试着找他,但那种感觉却淡淡的。她固执地认为,他只是暂时离开,他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来。因为,他很爱她,一直很爱她。他不可能离得开她。所以,对于他的突然失踪,她似乎并不担心着急。她也好像没有多少时间去担心着急。她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的。她甚至有一段时间都想不起他来,更别说再去专门花时间询问他的去向了。
但是,夜深人静时,在她不多的梦里,总有一潭清澈的湖水,总有他和她并肩的身影。他的手,温暖地牵着她的手。
白天醒来,她还未来得及为夜里的梦唏嘘感叹,又一头扎进热闹纷繁的浪涛里去了。
直到有一天,她多年未见的闺蜜突然来到了她的城市,她才像大梦初醒一样,从飘飘欲仙的天空,一下子坠落到了坚硬的地面。
三
她和她的闺蜜是属于那种即使十年八年不见,也会在再见面的一瞬间就有种想把冲进喉咙口的话一股脑儿地倒出来的冲动。她们,都太需要向对方倾诉别后的种种了。
闺蜜的突然到来,让她兴奋不已。
很自然地,她为闺蜜安排了一切食宿行程,并且尽力挽留她多住几天。她太需要与闺蜜分享她的成功了。而闺蜜正好休年假,所以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请与安排。
刚开始两天,她尽量推掉一些活动,专心陪闺蜜吃喝玩乐,并且特意带她去参加了几次高档酒会。两人有了重回旧时光的欣喜与满足。闺蜜来之前就知道她已经是大名人。她来就是想看看成名后的她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大的变化?刚开始她觉得一切都还好,除了她的出手大方(以前的她可是相当抠门的),给她安排高档吃喝休闲活动外,她似乎还是原来的她。但慢慢地她还是感觉出了不一样。渐渐的,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越来越强烈地压迫着她。她越来越坐卧不宁,浑身不自在。后来,她越来越怕和她见面,怕看到她游移不定的眼神,怕听她说话的语气,怕她有意无意表现出来的大腕脾气。有时她怀疑是自己小心眼作祟,但随着相处时间的延长,以及她跟随她参加了几次各部门为成名的她举办的活动。她终于肯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个清纯、善良,为人谦和,说话软绵绵的女孩不见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浑身贴满各种标签,说话总是避不开固定套路,穿着打扮有专人设计的成功女郎,风云人物。她和她,正背道而驰,心与心,已经越离越远。
闺蜜终于待不下去了,她想提前返程了。她却不明就里,尽力挽回,好似要把她的一切都与她永远分享下去一样。
闺蜜终于没有忍住,爆发了。她冲着她大发雷霆,把她这些天来所有的虚伪套路好好讥讽挖苦了一遍,然后,她蹲下身子,泪流满面地说到:“你成功了,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我打心眼里替你高兴。你那么聪明,性格又倔强,肯努力。我知道,你会有这一天的。但成功不代表可以忘乎所以,不代表可以完全忘却或者抛开本真的自己,不代表可以耍大牌,摆谱,奢侈,招摇。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玩完的,你会比成功之前输得更惨,失去更多!”
顿了顿,闺蜜缓缓站起身,拖着沉重的尾音,又说到:“我都快不认识你了。”然后抬眼,深深地,长久地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冰冷,又似乎有团伙,从她的眼神里喷射出来,惊得对面的她两腿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她的闺蜜,这个从小玩到大,几乎知道她所有秘密的,唯一的人,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愣怔着站在原地,感觉有一根被削尖的闷棍,直直地戳进了她的心里。有种钻心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让她痛不欲生,但同时似乎又有一种久违的快感,从体内往外弥散开来。她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吓得站在不远处的经纪人赶快跑了过来,把她扶进了就近的一间房间内,并且随手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外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外面天似乎黑了下来。她揉了揉肿胀的眼睛,给经纪人发了条微信:“你们都走吧。放心,我没事的。我想一个人静几天。别来打扰我。拜托!”
外面终于渐入寂静。她也似乎哭累了,便止了声,目光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一面墙。她的内心也像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虚脱般的休克状态。她慢慢闭上眼睛,想沉沉睡去。她也似乎真的就进入了睡眠状态,是那种婴儿般的无思无虑的睡眠状态。但很快她就惊醒过来。她警觉地睁开眼睛,惶恐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尽管有隐隐的灯光从外面透进来,她还是觉得她所在的房间是多么地阴暗!
“也不知现在几点了?”她不禁想到。
四
她终于走出了那个阴暗的房间,跌跌撞撞地融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似乎又有人想拉她,但她全不理会。她目中无人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
鬼使神差地,当她猛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她原来居住的小区大门口。哦,那个她和他生活了好多年的家就在前面那栋楼的四楼。她突然感到两腿直打颤,心跳也加快了许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小挎包,还好,那串钥匙就在包里面。
她走进了她原来的家,那个近一百平米的公寓。那是她和他省吃俭用,贷款买的房子。那个时候,对于他们俩来说,能在这座中等城市买一套房子是件多么不容易,又多么自豪的事情!她想起他们刚刚拿到钥匙时的喜悦,想起第一天搬进来时的欢喜与激动,想起自己每天反复打扫归整,深怕哪里不干净不整洁的心情,想起他每天下班回家,变着花样给她烧简单但美味的饭菜的傻劲。
但是现在,他不在。他离开她了。她离开他快一年了吧?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而她,早就搬进了豪宅。这个他们曾经的家,她已经好久没有来过了。
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她以前穿的衣服还在挂衣橱里挂着,书柜里还是堆满着她喜欢的书,厨房里有三瓶她曾经钟爱的二锅头,其中有一瓶是拆封的,酒已经用去了一半,还有两瓶是满的。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样的两瓶酒。是不是他在她走后买的呢?尽管他们一起生活时家里烧饭的事大多都是他来。他说,他要把时间留给她自己,他要帮她实现她的梦想。不过,他又说,有些菜,她比他烧得好吃。所以,偶尔她也会放下手里正在忙的事情,给他烧几个他喜欢的菜。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吃菜,喝酒,拉家长,说逗趣的话。他们一起喝二锅头,但是,他的酒量不如她,往往喝不几口他就开始告饶,连声说:“不喝了,不喝了,再喝我就要迷糊了。”但每次喊着喝酒的却总是他。所以,她常常笑话他:“你呀,只会瞎嚷嚷,真正上战场吧,却又实力不够。看你,还男人呢。”边说边伸手刮他的鼻子。他并不生气,抓住她的手,握得紧紧地,做出很强势的样子,然后凑近身子,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不喜欢酒,但我喜欢和你一起喝酒的感觉。”她嗔怒地一边笑着拿头顶他,一边想努力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当发觉无望时干脆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再动弹。他就势搂紧她,两人贴得那么紧,都能清晰地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
这一切多么遥远,又多么清晰。她手里握着一瓶未开封的酒,被回忆带到了从前的日子,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
她慢慢踱步到餐桌边,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抬头,墙上是他们俩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他正用筷子夹着一只黄灿灿的虾往她嘴里送。而她微微斜着身子,仰头,张着嘴,满眼是抑制不住幸福的,妩媚的笑意。装潢房子时他说:“这里就挂这张照片。你看,看你这样子,多增加食欲啊!”她笑着伸出小拳头捶他。
此时,她默默地看着这张照片,想着现在不知在哪里的他。许多往事越来越清晰地挤进她的脑袋,仿佛昨天刚刚发生似的。她突然意识到,她其实一刻也没有忘记想他。她是多么需要他,离不开他。
“我怎么把你给弄丢了呢?我怎么把我自己也给弄丢了呢?”
她费力地打开了酒瓶,然后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她喝得太猛,呛着了。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蹭了一脸。她用手臂胡乱抹一把脸,轻轻呜咽起来。她感到心口疼得厉害,是那种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绝望到无法把控的疼。
她用左手捂着胸口,轻轻揉着,右手又举起酒瓶,送进了嘴里。
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太猛烈。她的面前有一片火海,而她,是火中心的一堆将要被烤熟的肉。不,是将要被烧成灰的腐肉。
她突然神经质地干笑了两声,继而是抑制不住地狂笑。笑着笑着,她突然想起他曾经经常唱的一首歌来,她便含糊不清地唱了起来:“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呵呵,你那时多傻啊,就常常躲在我家窗外。有一次我悄悄端出一盆洗脚水来,哗,全倒在你身上,你那个狼狈样啊!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呜呜呜呜呜……”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静默发呆。
一瓶酒已经喝掉一大半了。她的心里火烧火燎的,浑身燥热难忍。汗一直不停地从毛孔里钻出来。但她并没有打算停下来,也没有打算起身去开空调。她的心不听她自己使唤,手也不听她自己使唤。她听到楼下的猫叫声,汽车声,好似还有一阵阵的风雨声。后来,她索性关了灯,闭着眼睛喝。外面不时有路过的车灯打进光来。她就着瞬间的淡漠的灯光,举起酒瓶,一口一口往嘴里倒,往胃里咽,直到她隐隐感到天已放亮,好像有人在敲门。
她想站起来,但头痛欲裂,两腿打颤,浑身酸软。
她左脚一崴,扑通一声,昏倒在餐桌旁,不省人事。
五
她在医院趟了一个星期。除了经纪人,她拒绝见任何人。
一个星期后,她出院了,然后她又回到了她原来的小公寓。她把她的小家认认真真地打扫、收拾了一下。
这是她和他的家,她要接他回来。
她仿佛听到,他从楼下跑上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又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一个星期里,她拒绝一切对外活动,只是冷静地向经纪人交代所有要处理的事务,根本不看经纪人惊讶得张大的嘴巴,也不回答经纪人抛下的各种疑问。
初秋,天气一如既往地燥热。太阳每天准时支起一架大烤炉,烘烤着招架无力的所有露天下的生物。
路上的行人包裹严实,行色匆匆。
终于有一天,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的城市。闲散的人们在茶余饭后编排着各种各样关于她的传闻。然后,风声渐渐淡去,她被时代的潮水,淹没。
她的城市继续热闹着。
又有新的人,被推上了舆论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