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译又转译的经典《鲁拜集》


我是冲着插图买的这本书。买之前对它没有多少了解,是从其他书上看到它的插图精美才触动了购买欲。当时只知道它居然有那么多的版本、那么多种的插图,一本古希腊诗集能引发如此众动的艺术创作力,也算一奇。

买了之后,才知道这本书令人称奇的地方还多着呢。

首先,此书译名众多。鲁拜是波斯语书名Rubáiyát的汉译名,波斯语本义是“四行诗”,另有中译名柔巴依集、莪默绝句集、怒湃译草等。外语发言,译成汉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倒也算不上太奇怪。但它的四行诗的形式,天生与中国的绝句如此契合,令人称奇。

其次,作者奥玛伽音(也有译成奥玛海亚姆、莪默伽亚谟、欧玛尔哈亚姆的)是大牛人。他生活在1048-1131年间,是波斯数学家、天文学家,在三次方程领域和历法领域成就杰出,他提出太阳中心说,比哥白尼上三个多世纪。而写诗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他创作了一千多首“鲁拜”,曾被郭沫若等称为“波斯李白”,而本书的中文译者黄克孙则称他是“集沈括与苏东坡于一身”。

还有,这本书的英译本也很多,而爱德华菲茨杰拉德的译本,不仅广为传诵,居然成为英国文学的巅峰之作,也算一奇。而黄克孙从英译本转为中译,直接采用七绝的形式,居然如此妙合神契,可谓奇上加奇。钱锺书称其译诗雅贴比美菲茨杰拉德原译,”菲氏书札中论译事屡云“宁为活麻雀,不作死老鹰”,况活鹰乎“。

试摘录几首:

3

  And, as the Cock crew, those who stood before

  The Tavern shouted — "Open then the Door!

  You know how little while we have to stay,

  And, once departed, may return no more. "

   晨鸡一唱起南柯,   门外羁人击节歌:   『大地苍天原逆旅,   怱怱客岁已无多』。

波斯原文如何不知道,给我也读不懂。但这首英译音节铿锵,朗朗上口。而黄克孙先生的中译更是不拘于原文、不离于原旨,直接化用李白的“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且毫无滞涩,水到渠成。

  4

  Now the New Year reviving old Desires,

  The thoughtful Soul to Solitude retires,

  Where the white hand of Moses on the Bough

  Puts out, and Jesus from the Ground suspires.

   东风吹醒梦中人,   碧野平芜物又新。   摩世手伸千树白,   耶稣气吐一山春。   

注:摩世(Moses),即摩西。可兰经云摩西手白如雪,故借喩白花。   

耶稣(Jesus)。据回敎传说,耶稣气息,能抚愈创伤。


以上是原注,这是用可兰经和回教的典故直接入诗,难得的是对仗工稳精当,诗意贴合。


7

  Come, fill the Cup, and in the Fire of Spring

  Your Winter-garment of Repentance fling:

  The Bird of Time has but a little way

  To flutter — and the Bird is on the Wing.

   春火珠红酒里天,   心中块垒碎尊前。   白驹此去无多路,   岁月无情已着鞭。

这就是将英国的典故转化为中国的典故了。英译说时间之鸟,而中国习惯称白驹过隙。


10

  Well, let it take them! What have we to do

  With Kaikobád the Great, or Kaikhosrú?

  Let Zál and Rustum bluster as they will,

  Or Hátim call to Supper — heed not you.

   汨罗江水伤心碧,   铜雀台花寂寞红。   醉眼只宜看白日,   干卿底事哭英雄。

原文中的名称不知是波斯的哪任君主,而汨罗江、铜雀台,黄先生这更是将波斯典故化用为中国人熟知的典故。干卿底事又用了南唐中主李璟和冯延巳君臣对答的典故,妙!


20

  And this reviving Herb whose tender Green

  Fledges the River-Lip on which we lean —

  Ah, lean upon it lightly; for who knows

  From what once lovely Lip it springs unseen!

   芳茵绿遍淸江外,   弱草娇柔人欲采。   寄语行人莫损伤,   离离草下知谁在。

这首怀古伤怀的令人感慨:行人脚步要轻,莫扰了草下长眠之人的清梦。


接下来几首,不用看英译,只看中译都是绝对好诗,对仗精彩、用典天成,而意蕴浓厚,引人深思。

25

   饭颗山头饭颗生,   莲花灯下莲花起。   忽闻棒喝一声来:   『道不在斯不在彼。』

这是禅家机锋。


28

   辜负高人细解蒙,   希夷妙道未能通。   此心本似无根草,   来是行云去是风。


这是浪子心声。


30

   生本无因死亦空,   前身后世影朦胧。   何如十斛兰陵酒,   世界微尘一醉中。


这是刘伶酒话。


37

   南山采土冶为瓯,   土语啾啾说不休:   『我亦当年尘上客,   劳君雕琢要温柔。』


这是轮回之道。


39

   独对山川高酌罢,   临风细细酹余觞。   遥知几滴馨香酒,   必有泥中醉鬼尝。


这是神鬼相通。


42

   绿酒朱唇空过眼,   微尘原自化微尘。   今朝我即明朝我,   昨日身犹此日身。


这是昭昭因果。


68

   琉璃冰罩转玲珑,   巧镂山河大匠功。   中有光明灯一盏,   纸人泥马影憧憧。


这是滚滚红尘。


70

   眼看乾坤一局棋,   满枰黑白子离离。   铿然一子成何劫,   惟有苍苍妙手知。


这是当局者迷。


79

   天赐人间自在身,   形骸放浪是元眞。   此生那有他生债,   未向苍天借一文。


这是任侠者狂。


总之,鲁拜集是一部奇书,堪读堪品堪思量。

天赐人间自在身,   形骸放浪是元眞。   此生那有他生债,   未向苍天借一文。


这是任侠者狂。

总之,鲁拜集是一部奇书,堪读堪品堪思量。


我买的这本是译林出版社的精装本,蓝色封面,书口刷金,用了埃德蒙杜赖克和罗伯特斯图尔特谢里夫斯两位大家的精美插图,美仑美奂,值得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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