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陈大人,你看那是什么?”规模宏大的迎接仪仗中,一身官服模样的人突然看向不远处的天空。

一旁,与其年纪相仿的老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是一只大鸟。”

先前发问的人略带迟疑,“我怎么看着,像是一只鹰…”

下一刻,随着那急速俯冲而来的不明生物的靠近,有其他官员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纷纷抬起头来。只是,为时已晚。

人群中一声惊呼,“啊,是鹰!”

“它冲过来了!”

“危险!快让开!”

“低头,快低头!”千钧一发之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只见那些慌乱一时想跑却又不敢跑的人们突然像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般,齐刷刷的低头躲过了头顶呼啸而过的那一抹黑影,动作整齐划一。

站起身时,大家都欣慰的笑了,好险。

刚刚要是在迎接王上回朝的仪仗之中拔腿跑了,那这笑话可闹大了。

只是看到天边那去而复返的黑影时,众人弯起的嘴角不动了,还来啊…


“七宝,回来。”

随着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那抹黑影像是得到命令一般,复又盘旋而起,展翅飞向那道策马而来的身影。

风姿绰约,面容美好。一身红色骑装,更是干净利落,肆意潇洒。

见到眼前的女子,官员们有一瞬间的安静。

片刻后,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突然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高喊:“恭迎王上回朝。”

这突然的变故可把连羽吓了一跳。

她转头看向身后策马追上来的魏明枫,目光疑惑。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扬了扬手道,“免礼。”

看着眼前像得了圣旨一般纷纷起身的文武百官,又看了看身侧那虽然一身铠甲,此刻却显得异常尊贵威严的魏明枫…连羽黛眉微蹙,“你到底是谁?”


两年前,戎狄作乱,潜入大南国境抢了待嫁的郡主。大南愤而出兵十万,北上攻打戎狄。

但是,漠北七城,横亘在戎狄与大南之间。

因而,大南朝若想让十万大军踏上戎狄地界,则需要借道漠北。

众人传说,那漠北城主是个神秘莫测又性情古怪的。

想来那戎狄做出如此大胆挑衅之事,想必也是仗着两地相距甚远,中间又隔着漠北七城。大南想要举兵戎狄,自是不易。

身为这十万大军的统帅,主将魏明枫当然深知其中艰难。

他已经做好了花钱买路的准备。

只是兵临大南与漠北的交界,镜水河之时,拦路的兵丁他没有见到,反而却捡了一个自荐的军师。

那人一身男装,却并未隐瞒自己的女子身份,她说她叫连羽。


“我是大南朝北征戎狄的将军,也是这江南十二郡的王。”

想起魏明枫的话,连羽便一阵烦闷。

两年征战,自己以军师之名筹谋策划,最终助他大胜戎狄。

战争结束的那一天,他说想带她回家看看。所以应他之邀,连羽不远千里从漠北荒原来到这水乡江南。

她以为,魏明枫只是一位征战沙场英勇善战的将军,却不想,他竟是这大南朝的王。

原来,得知他隐瞒身份竟是这般难过的一件事。连羽不由得想起离开漠北前,连灿曾问她,可有想好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

“羽姑娘,大王知你最喜飞鸟,特命我等将这进贡王庭的芙蓉鸟给您送来。”

门外,侍女的声音打断了连羽的思绪。

“拿进来吧。”

那日迎接魏明枫的仪仗之中,有不少官员因为她的战鹰受了惊吓,虽然魏明枫并没有要求,但是到这王庭安顿下来之后,连羽还是将七宝关在了笼子里,只有天气好的时候才会放它出来玩耍。

看着侍女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走了进来,连羽目光落在那笼中色彩漂亮的雀鸟身上,她起身走上前去。

“羽姑娘,使不得…”看到连羽想要伸手打开鸟笼的门,侍女不由得出声劝解。

“这笼子一旦打开,芙蓉鸟便会飞走了。”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看来这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水乡江南,确实是个最宜让人虚度年华的佳丽地…”

江南多落雨,微风轻暖,天光柔软。从睡梦中醒来,连羽笑自己来此地不多时日,竟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那便一直留在这里可好?”

一旁的客舱里,传来一丝带着笑意的声音。

听闻突然传来的声音,连羽不慌不忙 。她在这王庭内湖乘船游览,能不惊动侍卫上得了她这画舫的人,除了魏明枫还能有谁。

“你今日怎的有空,竟还偷偷上了我的画舫?”

“是,是我的不是。”那人看着走进客舱的连羽,目光宠溺,“我本想得你应允,奈何发现你已经睡着了,是赏景赏到了梦里去罢。”

听闻他语带调侃,连羽也不恼,径自坐到了他对面。


“羽儿,今日朝堂之上,我已经向文武百官宣布要娶你做我的王后。”

见她落座,魏明枫伸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你看可好?”

连羽看向他,有些意外。

魏明枫只知道自己是漠北的一介孤女,虽在战场上有些谋划的本事,但毕竟无权无势。

说服满朝文武允他以江南十二郡为聘,娶一个异族女子做大南的王后,想必他是费了一些心思吧。

片刻后,连羽点头,“好。”

“真的?”

听闻她的话,魏明枫一跃而起,那手足无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沙场点兵的沉着冷静。

连羽笑了,“真的。”


“上将,我们派去南朝的人传来消息,南朝魏王十日后大婚。”

沙盘前,听到卫兵的传报,年轻男子怔愣当场。

他曾想过魏明枫会娶小七,那日她来告别,自己却还是放她走了。

因为她是笑着说要去看看那小桥流水秀美江南的。

他不是拦不住她,只是他不想拦。

他的小七,从来都是自由的。

只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了,他才意识到失去。

另一边,卫兵却继续道,“另外,我们驻扎在镜水河的探子来报,南朝军队正在向北聚集,恐有异动。”

“你说什么!”听闻卫兵的话,连灿双眼微眯,眸光骤然变冷。

南朝刚刚大败戎狄,如今屯兵镜水,除了一水之隔的漠北,连灿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值得魏明枫如此大动干戈。

一边要娶她,一边又要攻打漠北。

魏明枫,你怎么敢!

想到这里,连灿扬手一挥,“来人,备马…”


今日是王上大婚的日子,整个南朝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只是,王庭之内,本该凤冠霞帔安坐一旁,等待成婚大典开始的新娘子,却一把掀了盖头,向殿外跑去。

“魏明枫,你当真如此做了?”连羽一身大红喜装,不顾侍女的劝解和侍卫的阻拦,以一人之力闯进了议事厅。

“羽儿,你怎么来了?”见到站在大殿入口处的连羽,同样大红喜服加身的魏明枫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快步迎了上来。

“婚典繁重,趁还未开始,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魏明枫看了看殿中正在等待着的几人,“我还有些事要商议,一会便好。”

“你要商议什么事?”

听到连羽如此问,魏明枫有些惊讶。

自打来到王庭,自己与朝臣商议政事,羽儿从不过多询问,今日这是…

见他沉默,连羽向殿内看去,只一眼,她便笑了。

呵,很好,原来都是熟人。

在魏明枫身边做了两年军师,连羽自然知道在场的这几人在军中担任着何等重要的职位。

“你要攻打漠北?”

“原来你知道了。”听她如此问,魏明枫便了然。

“羽儿,我知道你来自漠北…”

“能不攻打漠北吗?”连羽问。

见魏明枫不好回答,身后,一位早已与连羽熟识的将官开口道,“连军师,不,王后。”说着,将官拱手一礼,继续道,“王后,您嫁入南朝,以后这里便是您的家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魏明枫,“王上本是不同意的,但是,据可靠消息来报,漠北政权动荡,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发兵…”

“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不等那将官说完,连羽便看向魏明枫,“你们已经发兵了?”

见魏明枫不做辩解,连羽的心突然一下子冷了下去。

一直抓在手中的大红盖头突然滑落地面。


见连羽夺马出了王庭,魏明枫紧随其后,身后,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

“羽儿…”眼前就是镜水河了,见连羽还不曾停下,魏明枫唤住她。“随我回去吧。”

连羽勒马,看向他,“要我回去可以,你撤兵。”

“羽儿,我保证,不会伤害无辜百姓…”

见他如此,连羽不再多言,策马踏上了镜水桥。

这时,一声鹰唳自头顶传来。看着那俯冲向镜水桥上俯冲而来一抹黑影,众人大惊。

魏明枫抬手命令道,“保护王后!”

回头看见身后蓄势待发的弓箭手,连羽一声怒喝,“住手,你们不许伤它!”

她认出,那是连灿的战鹰!

随着连羽这一声清喝,镜水河岸的另一边,突然出现大批漠北士兵,皆是一身铠甲,箭已在弦。

“羽儿,危险!”世人皆知连羽是大南未来的王后,见到如此多的漠北士兵,魏明枫策马便要追上来。

只是还没等踏上镜水桥,便见那些漠北的士兵突然齐声高喊,“恭迎城主。”

看到眼前的阵仗,连羽皱眉道,“你们不必如此称呼,我已将城主之位交给连灿,现在已经不是城主了。”

只是勒马在原地打转,四顾之下却未寻见那个身影,连羽看向领头的士兵,“连灿呢?”

“属下不敢。连上将说了,不管您什么时候回来,始终是这漠北七城的主。连上将让属下们先在此恭候城主,他稍后便到。”

见到眼前的场景,魏明枫愣住了。

他看向那个一身红装的女子,“你…”


“是。是我。”

为你出谋划策的军师连羽是我。

答应你做大南王后的羽儿是我。

传说中神秘莫测性情古怪的漠北城主,也是我。

“怪不得…”

魏明枫心中所有的被他有意无意忽略的谜团,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怪不得两年前能够轻松的借道漠北。

怪不得你一介孤女却智谋双全,杀伐果断。

怪不得听闻我发兵漠北你如此震惊…

“江南不好吗?”魏明枫看向连羽。

“好。”连羽回答。

“江南很好。”

“这里秀美温婉,有小桥流水,乌篷船,油纸伞。”

“但是,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漠北苦寒。”

“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是我无论何时也要相护的家。”

“那我呢?”魏明枫问。


“魏明枫,她不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大南王庭的禁卫军们一惊。

这人是谁,竟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瞬间握紧了手中刀剑。

却见那人并不畏惧,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骑着马,大摇大摆的穿过了刀尖闪亮的禁卫军队伍。

在魏明枫面前站定,连灿继续道,“她生来,就是那自由翱翔天际的鹰。”

听到他的话,魏明枫突然内心一跳,感觉好像是要失去什么一样。

他不是不知道羽儿的性格,只是征服漠北,是父亲在位时最大的心愿。

“羽儿,只要漠北能够归顺大南…”

连灿笑了,看向魏明枫,“大南漠北各自为治,何来归顺一说。”

几多爱恨,几多悲愁。

在连羽亲自斩断镜水桥的那一刻,一切过往都随着脚下那滚滚奔腾的河水一样,消散殆尽。

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前尘断。


大漠飞沙古道,落日孤烟长河。

铁骑,烈酒。

以及,归途。


两个策马而行的人儿,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慢慢拉长。

见身旁的人一直沉默不语,连灿抬手一声呼哨。

远远的,便听见一声长啸自天际传来。

连羽蓦然抬头。

当看清由远而近的那抹黑影时,她欣喜异常。

“七宝!”

她看向身边的人,“连灿,七宝怎会在此?”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只身潜入大南,是为了带回七宝?”

见连灿只是看着她傻笑,并不答话。连羽瞬间愠怒,“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身旁,那人小声辩解“它救过你。”

听闻他的话,连羽不再说话。

只有连灿知道,七宝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向那盛满落日余晖的长空远远眺望而去,抬头的刹那,没有注意到耳边那句若有似无的“而你,救过我。”


“小七。”

“恩?”

“小七。”

“…”

“小七?”

“恩…”

小七。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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