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挎着篮子往回走,路上有好事的婆娘看到她,两三个挤作一处,对着她指指点点。
“瞧,那就是沈家的老妈子。沈家原来也是个大家,不想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不是!换了别家有个少爷,还能有点指望,他们家那个……嘻嘻……”
旁人也跟着偷笑,拿眼睛只往三娘的方向看。
三娘虽不复年轻,但依旧耳聪目明,那些闲言闲语都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她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若无其事地走过。夫人吩咐过,这些话听到就当没听到,现如今形势不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
“都说那少爷是个呆子,不用心好好做学问。”
“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
越说越离谱。
三娘立住,突然转身,拿起篮子里的青菜,劈头盖脸就朝那几个人打去。
“你们嘴碎便嘴碎,好歹积点口德。”
同三娘比,她们并无还手之力,只得远远跑开。有一个右脸长了一颗黑痣的婆娘不服气,回头道:“怎么就说不得,你家那少爷,活脱脱就一个情种,全清城的人都在议论,难不成你都打?”
“总之别让我撞见,我见一个打一个,你仔细点,下次可别让我看见。”
说罢,三娘将菜收回,将满篮子的狼藉打理了一番,拍拍手里身上的灰尘,继续往村庄的方向走。
推开门,有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正坐在桌前做女红。她所穿的虽是普通布衣,却干净平整,头发也绑成清爽的发髻,插着一朵牙白色的小珠花,清新雅致。
“夫人,时间尚早,何不多躺一下?这些事不必您动手,都交予我来做吧。”三娘一进屋,便赶忙放下篮子,欲从夫人手里接过针线。
“不碍事。现在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我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大家一起做一做。”
沈夫人笑着拒绝,抬起眼就看到了门口的菜篮子。
“怎么,路上又和人置气了?”
“夫人,你是没亲耳听见。我实在是气不过!”说起这些,三娘余怒未消。
沈夫人道:“不必理会,任凭你如何不满,这些人都不会口下留情的,不过是白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我就是气不过。分明少爷和段小姐定亲在先,段家自己违背誓约,反倒……”
“够了。”沈夫人抬起头缓缓说道。
三娘自知失言,立即住嘴,垂首立在廊下。
“你且将菜拿到厨下去吧。上午我约了如意过来,你也同我一起参谋参谋。”
“是。”三娘依言离去。
沈夫人望着三娘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心下感叹。当年三娘年轻守寡,不过是看她可怜才勉强留下,谁知二十多年过去了,偌大一个沈家散开,只余她还不离不弃。
她的眉头愈发紧蹙起来。
外人妄议她的儿子,她不心急怎会呢?
沈家现只余天泽这一个独子,倘若再有什么差错,让她如何与九泉之下的老爷交代?
沈老爷在世时,是清城有名的乡绅,这一带的权贵莫不与之交好。沈老爷为人豪爽仗义,多与人方便,就连游历的僧人都都感恩他的礼遇,赠过玉佩以示谢意。
城东的段府是商贾之家,其当家人段老爷与沈老爷交情颇深。沈天泽是沈府的独子,段莹莹是段府的长女。两个孩子从小就一起玩耍,感情十分要好。沈天泽七岁那年,段老爷提议为两个孩子订下娃娃亲,于是这两家便成了儿女亲家。
这段家虽是商贾之家,可也门庭风雅,将段莹莹调教得宛如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手小楷写得最妙,字体清秀,笔劲苍穹,如行云流水,意境绵绵。
而沈天泽在沈府的精心栽培之下,也长成一位翩翩公子,俊秀儒雅。
他们两人情投意合,又因自幼相识,所以并不受世俗的困扰,除了随父亲拜访时偶尔会面,也通过鸿雁传书,纸笔传情,彼此都以对方为尘世中的红颜知己,时刻放在心头。
长辈们见此情形都十分欣慰,只等两个孩子大一点,就为其完婚。
可谁知,沈老爷因年岁过高,沈天泽十五岁那年不慎染病身亡。树倒猢狲散,沈家的族人、屋里的小妾,都乘机作乱,相继争夺家产。对着这些平日里谄媚如今冷酷的熟悉脸庞,沈夫人冷笑着,大开仓库,由着他们去争。自己只带着三娘、独子沈泽天,以及一些贴身的细软退居到乡间故里。
段老爷见沈府败了,便对女儿的亲事有了悔意。其实他在京都行走时,早就攀附上了一位有实权的侍郎大人。侍郎大人前途无量,只可惜子嗣福薄,一位夫人五个小妾都不曾给他生下一个儿子。
段老爷拿段莹莹的八字去合,算卦先生对比赞不绝口,称若此女能进侍郎府,必将为侍郎大人开枝散叶。于是,为讨好侍郎大人,段老爷主动提出愿将段莹莹许配给侍郎大人作第七房妾。侍郎大人心情大好,许诺与段老爷诸多好处。
得了实惠的段老爷立刻返回清城,他着人将沈府之前的聘礼用一个箱子装了,全部抬于沈府老宅面前。段老爷见了沈夫人也不客气,直接道明来意,放下东西便欲走人。
沈夫人端坐在厅上,面色沉着,由着他在底下自说自唱。可沈天泽却冲了出来,他拦住段老爷,质问他为何言而无信,为何棒打鸳鸯。 段老爷不理会,着家人将其拉开。可沈天泽不依不饶,拉着段老爷的衣襟不肯松手。
众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沈天泽拉开,可段老爷的衣服早就被撕破了,沈天泽自己叶折腾得披头散发,毫无少爷风范。
次月,段老爷收拾好妆奁,亲送段莹莹前去京城完婚。沈天泽听到了消息,自去城门口拦住马车,企图凭借一己之力留下段小姐。
段小姐的声音如夜莺般婉转,语气却如冰雪一般冷酷。
“你这个登徒子,若再拦路放肆,休怪我不客气!”
“莹莹,我是你未来夫君啊!我知道你一定是被逼迫的。”
“我的夫君远在京城,是受人尊敬的侍郎,就凭你,也配称我的夫君?”
清风吹起车帘,露出段莹莹美貌的容颜,肤如白脂、面若桃李。可遮挡不住一股商人的市侩之气。
沈天泽呆住了,他设过所有最坏的结果,却没想到是这种情形。
段老爷得意地笑着,骑在马上,领着马车众人,经过沈天泽的身边,吱呀呀地出了城。
清城之人说起此事,就似看了一出好戏,说笑了好些天,自从沈天泽也担上了“情种”这个戏称。
归家之后,沈天泽消沉了相当长一段时日。他将自己反锁在房内,谁都不愿见。
沈太太心急如焚,只得四处托人,要再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可是,消息放出去了好多天,却始终寻不到一位合意的女子。资质平庸的入不了沈家的眼,条件优越的又瞧不上落没的沈家。渐渐地,清城的媒婆都不愿牵扯此事——费了牛鼻子劲也得不到多少媒人钱,除了李如意,还一直在来回张罗。
“夫人,如意来了。”三娘进来道。
沈夫人闻言,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起身迎上前。
“夫人。”李如意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女孩儿。女孩儿眉清目秀,明眸皓齿,只是左脸处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疤痕,身形极为瘦削,面上掩不住的哀凄之色。
“这是……”
“夫人莫怪,这是阿诺。奴婢冒昧将她带来,实在是事出有因。”李如意年轻时曾在沈府做过下人,受过沈夫人不少照拂,是以多年过后,仍自称奴婢。
李如意离了沈府后,便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了人。可那人是一个酒鬼,又好赌,好好地一个家被他败个精光,是以李如意才又做了媒人。这女孩就是李如意的相公李大前日夜里赌博回来,在城外的树林中捡到的。
“我家那死鬼每天只愁没处弄钱,现在捡了这么个大姑娘,跟捡了个宝似的,一直在盘算怎么用她换钱。我看这孩子可怜,今天找了个理由哄了李大出门,便将她往夫人这送来了。若能中了夫人的意,倒是她的福分。”
李如意这席话倒是让沈夫人颇为意外。她仔细打量那姑娘,确实是好容貌好气质,甚至还觉得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姑娘确实不错,只是你家人何在,怎么会流落到此处?“沈夫人轻声问道。
姑娘却不言语,只是摆手。
“夫人,她这里有问题。”李如意指指喉咙,“我已经问过她了,她不会说话,可是会写字。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她被养在外戚家。如今外戚也走了,只余她同几个关系较远的族人生活,一天夜里,突然进了马匪,将她绑了出来,幸得好心人相助,她才侥幸逃了出来。”
姑娘不住点头,眼底尽是戚哀之色。
“夫人,你真该瞧瞧她写的字,真是漂亮,比秀才都要好呢!”
沈夫人还沉浸在对这女子的同情之中,对李如意后来所说并不十分注意。
“也罢,这孩子如此命苦,若一个人留在外面怕是要有遭不完的罪,且先留在我这儿吧。”说完,她吩咐三娘取了一串大钱,递与如意。
“泽儿的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这些钱便与你喝口茶吧。”
“夫人,我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你莫嫌少,这也只是略表寸心。再说了,你若不带些辛苦钱回去,只怕你家那口子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如意只得接着,千谢万谢地回去了。
沈夫人命三娘打扫出一间房子,将阿诺姑娘带下去休息。
不多时,三娘回来,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咱们本就不宽裕,你还收下她,那少爷的亲事可怎么办?”
沈夫人笑道:“难不成真由着李大将她卖掉?我现在是形势所困,只能做这么多。泽儿的事如今就且放一放吧。哦,你留点神,日后若有人寻那女孩,你就将其带过来。”
三娘暗自叹息着下去了。几十年了,沈夫人始终不改菩萨心肠,这也正是自己多年来不离不弃的原因。有主如此,又有何求呢?
三娘往回走时路过少爷的书房,习惯性地伸长了脖子朝里看了一眼。
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自从少爷受了刺激后,吃住都不出书房,清醒时,只是背对着门窗坐到书桌前,面前摆着一本书,终日难见翻动一页。
好好的少爷,成了这副模样,三娘忍不住心酸起来。正如那些闲言碎语,沈家即便败了,只要少爷成气,几年后重整旗鼓也不是难事。只是如今这种状况……
三娘实在心疼夫人。
阿诺姑娘在沈府住下有段时日,经过三娘同沈夫人的关照,她面色日益红润,颜面也渐渐活泼起来。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一得了空,便去厨下与三娘搭手,亦或去房里帮夫人做女工。
“你都放下吧,这些事,你做不来的。”沈夫人笑着推她出去。
阿诺没办法,只得出去转一圈。
不一会,她便回来了,拉着沈夫人往外走。
“阿诺,所为何事?”
阿诺没办法说话,只能咿咿呀呀。
三娘闻声赶过来,同沈夫人跟在阿诺后面来到了少爷沈泽天的书房之外。
从外看过去,并无异常。
可阿诺拉着不让她们离开,依旧指向屋内。
三娘凑近前看,也忍不住惊呼起来。
书房的门被上了锁,是从里面锁上的。
“这……”沈夫人也慌了神,同三娘一起拍门。
“泽儿,你开门,是娘啊!”
沈天泽起了身,动作极其缓慢,他看了门外一眼,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沈夫人浑身都抖了起来。
沈天泽将自己关在房里许久,她也有些时日不曾好好看过他。刚刚那个人,分明是泽儿,可目光呆滞,神形稿枯,哪有一点泽儿的影子?
“少爷,你快开门。”
三娘也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屋内的沈天泽对叫喊没有半点反应,反倒是缓缓起身,自桌下取出一条长绳,将其抛到屋梁之上,自己又要往椅子上爬。可他行动很笨拙,试了几次都迈不上去。
“少爷……怕是中邪了!”三娘的声音直哆嗦。
“快……去请铁师爷!”沈夫人推着三娘往外走。
铁师爷是清城的天师,号称能通鬼神。
阿诺尽管不能言语,可手脚一刻没闲着,沈夫人一回头,只听得“哐当”一声,门锁被阿诺活活挣开了。
沈天泽已经已经站到了椅子上,正伸长了脖子往绳索上套。
沈夫人抱住他的腿,“泽儿!”
沈天泽如同突然折了腿的木偶,忽地就坍塌了下来。
沈夫人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仔细打量,发现他面庞已是乌黑一片。
她早年听人说过,若中邪术者,正是此番情形。
三娘跌跌撞撞地跑到铁师爷家,拉住坐在厅上的铁师爷就要往回走。
可铁师爷纹丝不动。“没带见面礼,就想请我?”
“铁师爷,我走的急,什么都不曾拿,只要你能救我家少爷,即便倾家荡产也不会亏了你。”
铁师爷除了法力高,还极为爱财,人称“铁公鸡”,叫着叫着居然成了众所周知的铁师爷。
三娘没有办法,只得好言好语求他。
铁师爷本想不理会,可听了三娘的话也不由得吓了一跳,邪术在清城是明令禁止的,是谁如此猖狂?
铁师爷伸出指头,掐指一算,问道:“家中可还有外来之物?”
“外来之物?好似没有。倒是前些日子夫人收留了一位落难的姑娘。”
“即是如此,我便去去吧。”画音刚落,铁师爷身形一晃,已经不见了人影。
果然是邪术!
有人对沈天泽下了咒语,令他神志不清,继而行动受控。
“很明显,对方的意图是让沈公子自寻短见。”铁师爷道。
“我们并未与人有大愁怨,为何有人要害泽儿性命?”
“我不问愁怨只驱鬼邪,下咒之人法力高强,手法诡异。我须得回去准备一番,沈公子才有一线生机。”
“这……”沈夫人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万万没想到就连铁师爷也不能为泽儿打包票。
落在后面的三娘正好赶到,她附在沈夫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夫人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串钥匙。
三娘拿了钥匙自沈夫人房中取出一块玉佩,那是沈夫人用来压箱底的也是最后的宝贝。
沈夫人递与铁师爷道:“还请师爷多费心,这就当劳烦师爷了。”
铁师爷也不客气,瞅了一眼,便揣入怀里,道:“还有一样东西。”
“何物?”
“还有你收留的那姑娘,也得交与我。”
“这……师爷,她还是个孩子。”沈夫人担忧着回答,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合适阿诺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果真是个孩子,见了陌生人就怕。
“我要的东西你只管给我,废话少说。”铁师爷有些不高兴。
沈夫人还想替阿诺再说几句软话,却看见门口阿诺背着铁师爷朝她只招手。三娘上前,从她手里拿过一张东西,悄悄地塞到夫人手里。
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夫人且应下,许他明日。”
铁师爷替沈泽天扎针完毕,正收拾物件。
“如何?”
“既如此,明日师爷再来时,我便让她同师爷去吧。”
“明日?”铁师爷翻看了沈天泽的眼皮,他还在昏睡,并无大碍,“也行,那我明日再来。”
沈夫人在三娘的陪伴下送完铁师爷回来,见阿诺独坐在书房的门槛前,撑着两个腮帮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沈夫人只觉得悲哀,眼圈先红了起来,“这孩子……我若不留她,今日也不会和个物件一般被人要了去。”
阿诺却笑嘻嘻地伸出手来替沈夫人抹泪,那模样让沈夫人更加心痛。
沈泽天的情况比较稳定,自铁师爷施针过后一直躺着,气息平稳,面色也趋于正常,不过较之常人还是略显晦暗。他自昏睡过去之后,一直未曾醒来。
沈夫人一直守在床榻,静静地守护着儿子。
“夫人,你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我怎么睡得着,明日铁天师来还不知是怎么一种情形。”
“那你更得打起精神来,明日里事情会更多。”
沈夫人被劝动了,“那好,我去躺一躺,有事来叫我。”
“好!”
她看着已倒在桌前睡着的阿诺姑娘,叹了一口气道:“这个孩子命苦,你替她寻个被子盖上吧。”
“好的,夫人放心。”
交待完毕,沈夫人这才离去。
三娘将她送到门口,看她远去,这才进了房。
她关上门,行至桌前,阿诺姑娘睡得正香,脊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就你我二人了,你还装什么?快些起来吧!”
果真,阿诺抬起头来,看着三娘,“怎么可能,你怎会看出来的?”
这声音如银铃般动听,阿诺原来会说话。
“哼,这点雕虫小技想瞒得过我。”话音刚落,三娘摇身一变,成了铁师爷。
阿诺惊呼一声,背后生出一双翅膀,扑扇着就要飞出门去。
“哪里走!”铁师爷抛出一根长链,将她拉回。
阿诺跌坐在地上,成了一只人身鸟脸的怪物。
“你也不过如此道行,快说,是谁派你来的?”
床上的“沈天泽”一骨碌爬起来,原来是三娘。
门被推开,沈夫人搀扶着沈天泽站到了门口。
阿诺一见这些人,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你们不要看我。”
听到声音,沈天泽原本黯淡的眼神发出了光芒,他挣扎着上前扶住阿诺。
“莹莹?”
这可令满屋子的人都怔住了。
沈天泽嘴里的莹莹自然是段莹莹。可段莹莹不是已经去京城完婚去了吗,怎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
铁师爷收起法具,上前替她把脉,“原来,你也是被施了咒,是何人对你下这么重的毒咒?”
在法师界,咒语分魔咒、死咒、畜咒。魔咒是令人丧失神志,完全听人摆弄;死咒则是夺人性命;最恶毒的便是畜咒,受咒之人会损失原来容貌,一步一步变作牲畜的模样。
沈天泽被下的是死咒,而阿诺——也就是段莹莹被下的是畜咒。
此种情形,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原本铁师爷以为来历不明的阿诺是对沈天泽下咒的人,所以才布了这样一个局,想趁其不意将其抓获。
“段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沈夫人不解地问道。
段莹莹的眼泪如线一般只往下掉,她点点头,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段老爷欲攀附权贵,想将段莹莹许给侍郎大人作妾。她知道后,坚决不从。可段老爷冷笑着,从门外唤入了他在京城结识的新欢,一位邪恶的女法师。
女法师对她行了魔咒,段莹莹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听任段老爷摆弄,被送往京城。
谁知,侍郎府的原配夫人作祟,安排人在清城之外的树林对其进行拦截。段莹莹受到颠簸跌下马车,恢复了神志。她准备乘乱逃走,可很快就被段府的人找到,情急之下,她用发簪划伤了自己的脸,以为可以逃过被送往京城的命运。可是,段老爷为了自己的前程宁可不要自己的女儿。他让女法师施了障眼法,让人瞧不出段莹莹脸上的伤口,强行将女儿塞上车继续向京城出发。
三娘惊恐地问:“段莹莹被送到京城去了,那你是谁?”
这话就像开启了某处神秘的开关,几乎就在李如意问话结束的那一刻,段莹莹浑身颤抖,面部一会变作禽兽一面变作人形,嘴里嘟嘟囔囔发出古怪的声音。段莹莹的面色十分痛苦,眼睛里几乎是带着乞求的光芒望向铁师爷。
而另一边,沈天泽身子一软,毫无征兆地倒下去。
铁师爷大喝一声,让众人散开,将手里的长鞭一甩,长鞭化作绳索将段莹莹牢牢困住。他取出两张符咒,嘴里念着咒语,符咒自行烧燃,又将烧落的灰烬化于水中,喂予段莹莹与沈天泽服下。
符咒的效果很好,很快段莹莹便安静了下来,沈天泽也恢复了神志。
“好邪恶的咒语,这样的分身咒,我只在少年学艺时听师傅提到过。不曾想,她却是中的此种咒语!”铁师爷似乎恍然大悟。
人有三魂七魄,懂得秘术的法师可以将人的魂魄分开,分别维系其骨肉。段老爷的相好便是用此种秘术,将段莹莹魂魄分离,一部分带去了京城,另一部分便流落到了此处。
“正是如此!”醒转过来的段莹莹回答道。
但女法师的道行终究有限,要维持住去往京师的段莹莹的骨肉形状,自然对此间段莹莹的控制就要若一些。否则的话,分了魂魄的人必定丧失自己的意志,完全由着施咒人摆弄。
“父亲知道我必定要来找沈公子,一气之下,便让女法师对沈公子施了死咒。都是我害了沈公子。”说到这里,段莹莹已是泣不成声。
“铁师爷,求你救救我家泽儿,救救段小姐!”沈夫人急忙向铁师爷求助。
“唉!如今我也道行有限,只能看他们二人的造化了!”
说罢,他自怀中取出昨日沈夫人相赠的玉佩。
灯光之下,玉佩焕发出翠绿色的光芒。
如此微弱的光芒,段莹莹却被灼得躲到桌后,“师爷,这是什么,为何我一见便心内发慌?”
沈夫人想起沈老爷交予她时所说的话,“这是泽儿与你定亲那年,一位游方僧人所赠,上面的图案为龙凤呈祥,意寓着琴瑟和鸣。老爷让我保管,待你二人成亲时当作贺礼的。”
“正是,”三娘接着道:“但当时少爷顽皮,偷着拿出去玩耍,正好那日段小姐也在,你们二人不小心把它摔缺了一个角,自己手脚也都擦破了皮。”
“正乃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开过光的玉佩最有灵性,它当时吸了你二人的血,也便替你二人保存了一丝魂魄精气,现如今倒成了救命的希望。”铁师爷将玉佩高高举起,隐约可见其内雾气缭绕。
“铁师爷,那还等什么?还不快点给他们二人施法。”
“只是……我法力有限……这二股精气已凝结成一处,合而为一,我没办法将其分开。”
“什么意思?”
“意思此块玉佩只能就救一个人。”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命运实在是开了一个大玩笑。
“我沈家世代行善,怎会到此地步?”沈夫人心疼儿子,可是也无法坐视段莹莹的死亡。
“天师,你用玉佩救莹莹吧,至于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沈天泽苍白的面色上泛起自嘲的神色。
“不不……我这条命我知道……没有几天好活了……我不过就是最后想来看看沈公子……”段莹莹的气息又开始不平稳起来。
“正是,丢了魂魄的人没有精气养着,早晚会一天天衰落。更何况她还身负兽咒,即便此番救了命也……”
铁师爷话还没说完,段莹莹又浑身开始发抖,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沈公子,那日在城门……说话受控制……并非我本意……”
她开始显露出禽兽的面目来。
“她要变形啦,再迟一点她就变作吃人的怪兽,四处作乱,只至力竭而亡。”铁师爷取出贴身的长剑,也很犹豫。
一阵凄厉的鸟鸣声响起,一道灰影闪过。
铁天师寸步未动,一只大鸟将自己的身体插到了长剑之上。
“此生无缘,但求来世……”
大鸟的嘴角留下血滴,脑袋垂了下来。
“段小姐,我……”沈天泽晕厥了过去。
铁师爷将他扶起,用内力使玉佩悬于他之头上,转了数圈,一缕青烟自其间流出,汇入了沈天泽的身体之中。
房间里闪烁起一阵奇异的光芒,除了铁师爷所有人都睡去了。
灰色大鸟恢复成段莹莹的行状,手捂胸口,用微弱残余的气息道:“天师,我就要走了,从明日起就没有人记得我了,对吗?”
“大家不记得是阿诺,段莹莹他们是不会忘记的。不过阿诺和段莹莹本就是一体,阿诺没了,段莹莹也将不久于人世了。”
“我那打满我算盘的爹可要失望了。”段莹莹凄凉地笑着,用无尽不舍地眼神望向昏迷的沈天泽,“师爷,我这一走魂魄便会归到段莹莹的体内,可我想留在这里一直陪着沈公子,求师爷成全。”
“你命由你不由我,自己决定,与我何干。”
“多谢师爷!”
铁师爷举起手中的玉佩,奇异的光芒再次闪现,段莹闭上眼睛,化作一缕青汇入玉佩之。
“唉,如此这般,你将永不堕轮回,生生世世将困于此处。又是何苦?”
铁师爷自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握于沈天泽之手,掩门而出。
不多时,天边泛起一抹白色,雄鸡鸣叫。
沈夫人醒来,望见满屋的狼藉,很是惊讶。
“为何我们会在泽儿的房内?”
“奴婢好像记得,昨日如意带来一位姑娘,夫人甚是满意,可少爷不依,闹得极不愉快。”三娘也醒了过来。
“好像确实如此。”沈夫人恍惚中记得确是这样一回事,她环顾四周,道:“那泽儿去哪了?”
书房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沈天泽惋惜在作功课了。
沈夫人同三娘听着,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的笑容。
自比,沈天泽如同换了一个人,刻苦攻读,用心作学问,不多久便考取了秀才,日后又得了功名,成了栋梁之才。
清城之人早已不记得曾经取笑过这位官爷之事,大家议论起来,说的都是,那段家背信弃义,欲将女儿段莹莹嫁入官宦之家,谁知一到京城段莹莹便暴毙。段老爷还妄图用巫术掩人耳目,妄行巫蛊之术可是死罪,那段老爷富贵没捞着,倒把自己和姘头给搭进去了。
三娘挎着篮子买菜回来,路上有好事的婆娘看到她,三两个挤作一处,道:“看,那就是沈家的老妈子,果然是望族之家,即便败了,靠着少爷又发达了。”
“可不是,那段家真是没福气,现成的官家亲事不要,去巴结那薄情寡义的侍郎,现在把一家子都搭进去了。”
三娘听了,立住对着那几个人喝到:“这些事与你们何干,须得这样议论。”
那右脸有黑痣的女子又在其中,诧异地道:“我们又不曾说你家半点不好,为何说不得?”
“不行,这些话我家少爷听了会不高兴,说不得!”
“这……”几个人畏惧沈家的官威,吐着舌头一并走了,“没想到做了官,还是一个情种!”说这话的时候,她们声音极低,害怕早已走出数十丈之外的三娘又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