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冰棍油”有关的往事

散文伯乐采薇推荐:这是篇回忆性散文,作者饱含深情地回忆了儿时用过的护肤品“冰棍油”。与“冰棍油”有关的往事,如暖暖的炉火般在我们眼前闪耀着。

爱吃是孩童的天性,而和冰棍儿长得一样的“冰棍油”,则让作者生出许多绝美的舌尖遐想,还有涂着“冰棍油”时的各种孩提趣事......其实,童年的“冰棍油”一直都存在着。

推荐理由:以“冰棍油”为线索,寄情于事,通过富有特色的细节和生活片段,轻松将读者带入时光隧道,一同感受神奇的前情旧事。

我小时候的“冰棍油”

      最近写《与火有关的记忆》时,其中有写手脚抹冰棍油烤火。主编任真老师问我:“冰棍油是什么?”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划亮我记忆的夜空。冰棍油真名马牌润面油。

      忆起“冰棍油”,和她同时出现在脑海里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这风马牛不相干的两样东西何以有缘分呢?这都要怪那供销社。小时候买那“冰棍油”需出大院门,直向南走,过小树林,上个坡再拐弯就到了供销社。

        “供销社”实在太古老了,已经完全消失在世界上了。当年,在西边的黄漆柜台的北侧,林林总总的杂物摆在一起,其中却有书,不多,十几本。二年级的我随母亲进来,突然发现盼望已久的儿童版《西游记》!当时它头顶手电筒,脚踏卫生纸,歪在鞋架子上,完全像虎落平阳被犬欺。平常鼓励我读书的母亲掏钱买下了书。从此我就得意起来,天天给小朋友讲《西游记》的故事,孙大圣的“72变”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我常和小朋友一起欢天喜地“变”一路。多年以后,我成了专门讲绘本故事、教绘本绘画、绘本写作的的老师。因写冰棍油而想起孙悟空,实在是有因缘,二者都来自那家供销社。

      母亲打了酱油、倒了醋之后,会给我1毛钱去买“冰棍油”。它起什么名字不好,偏偏起这个让我流口水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居然在我们那一带广为传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要知道冰棍,是当年夏天里的最佳美食,只有之一,没有之二,如同王冠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冰棍!奶油冰棍!冰棍!小豆冰棍!五分钱一支!”街头的大爷大妈推着自行车或小轱辘车,车上放着一个自己钉的带盖儿木头箱子,舍不得刷油漆,里外都糊层报纸,里面用旧棉布缝着小棉被盖在冰棍上。卖冰棍的声音悠长、悠长地钻入耳朵时,我定会朝那喊卖的大妈大爷瞅两眼,瞅他们从箱子里拿出冰棍递给奔跑而来递硬币的小孩子。天空格外湛蓝,云朵格外洁白,阳光下那些卖冰棍的老人家黧黑的面孔,那些买了冰棍尽情舔吃的小孩子,就像多年以后我在北京蓬蒿剧场看话剧时,聚光灯下产生的舞台效果,长久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我默默地瞅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想象着此刻冰棍含在嘴里的冰甜爽歪歪的滋味,但这想象超不过2秒钟。母亲常年严格管教导致我对零食产生了仿佛“麻木不仁”的心灵自卫。但在长长的一年中,我得零花钱的时间会有两次,一次是开3天运动会,一次是“六一”3天演节目、看电影与春游。我每天能够有一毛钱,大大方方吃冰棍。山楂冰棍最酸甜可口是我第一心爱;奶油冰棍浓浓的奶香加上冰味儿,解热解渴,别提多美!开运动会比过六一更自由,所以我这类非运动员,每年的三天运动会相当于儿童狂欢节,最热心去做的不是去看运动,而是和同学搭帮去买冰棍、五香瓜子。我恨不得天天过儿童节,天天开运动会,童年的幻想要是能够实现该多好。

      好吧!我解释清楚儿时的极顶美味——冰棍,何以成为  “冰棍油”让我记忆深刻的最为必要的理由。真气人!也不知谁给马牌润肤油起的这让小孩子流口水的外号!顶着刺骨的风雪,被火炉烤得热乎乎,我抱着脚丫子呲牙咧嘴边擦“冰棍油”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冰---棍”两个字的时候,内心多么盼望夏天快点来,快点来,哪怕只有短短2个月,我有两次吃冰棍的绝美机会!

        这内心雪白油润,外包着一层透明塑料膜,上面印着小小的红字,散发着奶甜香的“冰棍油”哟!它偏偏长短粗细恰到好处,润厚而滑腻,我抹在手脚裂口处,它妥帖地钻入伤口,温柔地覆盖住我的皴裂的手脚。火炉逐渐烤化了油层,手脚变得热乎乎红彤彤的,油逐渐渗入皮肤,热辣而微痛,皮肤呈现出油润润的光泽。伤口虽然不能马上愈合,但已经好受多了。

      漫漫长冬,除了手指裂,我的手背也依然会皴,手背布满了微小的裂口,痒丝丝的疼。擦“冰棍油”之后,我再去上学,每次削铅笔后,手背就黑腻腻的,让我越看越丑,恨不得把手揣兜里去,还非得回家用热水才能洗干净。这让我又奇怪了很久,才想明白是铅笔芯粉落在手背沾在“冰棍油”上了。

      “冰棍油”的存在还让我想起冬天的美丽冰花。尽管家里是双层玻璃窗,但酷烈的寒风在每一块玻璃上秘密作画,作出的往往是抽象画和半抽象画。我常常观察,想象其中藏着的秘密。五年级第一学期的冬天,我写了一篇观察冰花的日记。毫无例外,手指尖裂开小小的血口,手背同样皴满小小的血口子,就连同手掌侧也同样是血口子,于是亲爱的冰棍油在手上擦得又厚又腻,抓笔写字时无法避免地蹭在纸上,东一道西一道,我哪里有耐心再重新写?老师没嫌我日记纸蹭脏,居然在班上大声朗读这篇日记,亲手抄在后黑板上,号召全班同学学习。开家长会,老师又特别表扬我,家长们都去后黑板前读我的日记,母亲被围在人群中喜滋滋,特别有面子。

      日日抹着“冰棍油”,闻着它的甜蜜奶香,它又偏偏长相玲珑,我恨不得咬它一口尝尝。三年级的寒假,我忽发奇想试试做“冰棍油”。为什么不开发一种新型“冰棍油”?不光能抹脸擦手,还能吃,一举两得那多好。带着小妹妹每天过家家,我总要有点发明创造。鉴于冰棍油是凝固的,又是雪白色,我去窗外舀了一大勺新落下的雪,眼见雪进屋要融化,我急中生智去储藏室舀了一勺子猪油和雪花搅和在一起;然后呢,肯定而且当然是需要有甜味的!我又踩着板凳去放在碗柜高处的架子上的罐子里,偷偷舀了一大勺白糖进行搅拌;但小铁皮碗里的“冰棍油”还是不像真的,雪花融化了,白糖融化在雪水中,想把猪油搅和开,但是冻猪油根本不听使唤!我再次灵机一动,把铁皮碗放在炉盘上,热乎乎的炉火烤热猪油,眼看要化了!我又溜到储藏室掀开母亲的面缸抓了一点珍贵的白面搅和进去,又舀一勺淀粉搅和进去,又偷了一颗鸡蛋加进去,还从奶粉罐底刮了一勺奶粉……可想而知,左搅和右搅和,混在雪水、白糖水、奶粉汁、猪油汤、鸡蛋液里的面粉和淀粉被我搅和加揉捏,即使端出去冻了,也不过是个冻硬的棒棒,完全不像雪白芳香细腻的“冰棍油”那么瓷实滋润!试制失败了,怎么办?趁老妈下班前,我赶紧把假冒伪劣的“冰棍油”直接放在炉盘上烤熟后,掰两段,和小妹妹分开吃了,居然还挺好吃的。但是,令人沮丧的是,整个童年我偷偷实验过不下100个方案,也没能成功造出可以吃的“冰棍油”。 

      “冰棍油”在我家窗台上牢牢驻扎了许多年。一想起它,就想起风雪茫茫的漫漫寒冬,想起两只冻僵的小手拼命搓也搓不暖和,想起手背皴裂得像块老羊皮,想起两脚冻得没有知觉拼命跺。与之有关的细节里,还有年轻时代的母亲。每天出门上班前她要照照镜子梳梳头发,拿起冰棍油稍微涂抹一下手,再开门踏进冰天雪地去。母亲有爱美之心,可是她压抑了种种爱美需求,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面霜,冰棍油居然是她唯一沾过的“化妆品”。后来许多年,我给她脸上擦润肤油,她挣扎着不乐意,拧着眉毛瞪着眼睛推开我:“起开哇,我不用。”品质多好的润肤油给她,她放着不抹。如今想起这个细节让我很难过。

      我是什么时候离开“冰棍油”的?在北京上学第一年,我勤工俭学,给一位83岁的老奶奶当小保姆赚生活费。我帮助她洗漱个人卫生、洗衣服、搞卫生,买菜做饭。手指一沾冷水,裂口的记忆又恢复了。身边的北京超市不卖冰棍油,我忘记从哪儿学了一着,手上裹一层塑料袋,再戴上线手套,睡觉也不摘下来,手被捂出汗,裂口自然就愈合了。

        三十年过去了,家里发生了多少悲欢离合啊。冰棍油早已退出我的生活与记忆。我已经30年没有见过“冰棍油”,恐怕已经灭绝了吧!又想到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淘宝,侥幸一搜,冰棍油居然还存在着,形状和包装和从前一模一样!价位依然那么低廉。我小时候,一棒冰棍油1毛钱,现在呢,不过5毛钱,时间已经过去了30年!我惊讶地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时间停滞了吗?我又找到时光隧道的入口奔进去了?那股奶甜香又扑鼻而来,我泪眼朦胧。 

      童年的冰棍油一直存在着。它存在着,意味着这个世界需要它存在。内心对于老国货的存在,充满了无比敬佩。我的好奇心膨胀,“冰棍油”存在了80多年?第一代制造的工人恐怕都100多岁了。在漫长的80多年里,是否遇到很多、很多磨难与风雨?

   

冰棍油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广告

        我扮演福尔摩斯探案,追查到的“情报”如下:

      上世纪30年代,一位德国人在青岛建厂生产马牌油。1988年前后,达到了它辉煌历史的顶点,年产500万支。1998年因市场倾轧全面停产。2003年6月,经过股份制改造,马牌油复活。试产当年超过历史最高水平,销售量达到700万支。它的品质效果丝毫不弱于市场上那些高档化妆品,可避南方稻田里蚊虫和蚂蟥的叮咬,这使它打开了南方以及东南亚的市场。

        “马牌润面油”的前世今生,像一部精彩小说一样。任真老师问我的那个问题,是一把打开时间隧道之门的钥匙。最让我高兴的是,下次再去南方,我的老朋友“冰棍油”可以当我躲避蚊虫叮咬的护身符。已淡忘的前情旧事,并非都是过往云烟。


2022.1.21写于夏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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