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东诗一首：我看见一只彩鸟儿

我看见一只彩鸟儿

（一）

四月，青草茁壮的一天。
当一棵树、一汪水在风中倾斜的时候，
我看见一只彩鸟儿，
从树的细节，水的边缘闪入城市上空。

四月的阳光照在草上。
彩鸟儿闪过，我看见妻子惊异的目光；
我看见一个人饱含忧虑
在广场上；我还看见
一片风景被改造、扶持的模样。

一位老人在街头缓缓倒下，
没人听到最后的呼声。
（一个孩子走失了，四下不见他的亲人）
观望的人头在增加，他的
妻子呢？他的后人此刻走在哪条街上？

呵—— ，妻子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最后的阳台上，我看见了
彩鸟儿，看见了世界自然的一点。
在她纯净的指间，
我也看见了其中肮脏的部分。

一种七零八落的感觉纠缠着我，
面对破碎的文字和诗歌。
我看见妻子洁白的胸部，看见一张脸
在土洋结合的床下，
一根彩鸟儿的羽毛正长眠不醒。


（二）

五月的风声楚楚动人，
灵巧的舌头吐出美妙的语言。
谁在你的手上、脸上，
以及所有可能的部位轻轻舔着？
面对表层的抗拒，
你突然感到事物内部的另一双手。

五月的动人还包括你明亮的眼睛。
死亡的意味和妻子的肉体
在灯光下呈现一种美丽的对称……
谁在秋天深处踽踽独行，
在一只鸟的影子里紧捂伤口？
而一片树叶后面，另一棵树正努力生长，
它们在同一个夜晚把黑暗照亮。

我看见了彩鸟儿，我看见了一只
飞临城市上空的彩鸟儿。
五月的风，在你沉睡的窗前缓缓游动，
那是你恋爱成熟的季节。
妻子的身影来回出现，
移动的双腿，变幻着不同节奏。


（三）

彩鸟儿在飞。它的闪耀的翅膀
在水中拂动你的头发，
并从你的颅骨穿过，
给你留下一点疼痛，一些安慰，
在你困惑的脸上随意展现甜蜜的笑容。

于是，你看到了妻子的迷人之处；
看到了，她在夜晚怎样让你
焦虑、失眠、昏睡，在你仓促的梦中
设置一些栅栏。而彩鸟儿
拂动你的头发，穿过你的颅骨，
在栅栏上面飞来飞去……

这是五月的黄昏。一只彩鸟儿，
一只自然的鸟儿可能飞来也可能飞去。
情人的手在你面前想象着伸出。
永恒的情人，虚无的情人，
现在向你展示另一付面容，
一根五彩的木头在梦中幻想着秋天。

这是四季的一季。
妻子的皮肤闪现奇异的光泽，
细而温柔。夜晚辽阔，
你开始亲近歌声和音乐；
你开始热爱床第和它迷人的景色；
春天的背景令人亢奋，
一只鸟儿，一只彩鸟儿
守在窗口，她说：你们要相亲相爱。


（四）

谁的手指？灿烂的手指，
在门上敲出空洞的声音，脆而明亮。
一个人从午后的窗前走过，
看上去真实、具体、仿佛一根羽毛。

彩色的羽毛，真实、具体，
飘在空中或落在地上；
或如一丝风，一片云，一粒尘埃，
在灿烂的手指上呼吸、微笑。

空洞的声音回响不止，
可能的朋友已经不多，可能的约会
在迅速减少。彩鸟儿来没来过？
你看见彩鸟儿如同看见妻子
过去的事情，或者没有
什么事情，今后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多年以后，衰老的追忆告诉你，
陈旧的家俱，房子。
年老的哑巴就要说话。
说出令你和妻子发指的秘密——
一个孩子被杀戮的秘密。

五月的风，清新美丽，栀子花
在楼下香飘十里。
一片羽毛隐入草丛，一种思念正在死去。


（五）

呵，我看见了彩鸟儿。我看见了
大地的饥饿与天空的愤怒；
看见一年的粮食和水被不露声色的挥霍；
我看见不辩色泽的内裤
和晚宴的果品，权力的床单上
点点滴滴的血……

我看见了彩鸟儿。我看见
黄金的重量和一只彩鸟儿翻起的
空洞白眼儿；我还看见
一只麻雀，一只乌鸦，一个人，一条狗，
谁在黑暗中陷得更深。

正午的阳光直逼窗口，
活着的意味这样深厚、尖锐、持久。


（六）

现在是你的手指妻子的手指，
在一口晨钟的侧面描绘着时间和爱
原来的模样。水分消失后，
日子只有一个，你说。
声音沉稳，充满力度恒久的轻。

谁看见了彩鸟儿，
谁将依次进入三个人的位置？
聋子？瞎子？哑巴？
你想象自己是一株小草；
你想象着朋友可能背离的心态；
你想象自己正缓缓倒下，
像一片枯叶。你的想象总是被人践踏。

惶恐的年代，腾飞的年代，
世纪末的劫难，谁能说得清。
而一只彩鸟的莅临，
是否肯定了一场战争的结束或延续？
我想，至少应当证实
一种污染，一种妒忌或贪婪的丧失。

但无论如何，我看见了彩鸟儿，
在城市的中心。它的鸣叫
像妻子的声音，它的遗训，值得记取。

                                                      1999.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