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 谁让你落泪

@小流白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一期【谁】”

没有谁告诉我，一个叫宝珠村的村庄归属于谁，甚至没有人告诉我，方圆千里的青草地，是如何生长，生命中有多少匆匆过客，在世间来往，时间久了，一切就变得模糊不清。

    在我七八岁时的清明节，爷爷前几天，总会坐在书桌前，低头描墨，专注于黄纸上的文字，提前预备一方肉祭祖。记忆里便带着我前往深山，我对大山的恐惧，最初是来源于树上的乌鸦声和幽冷的风，三人行，父亲手中端着瓷碗，走在爷爷身后，我提着一叠写满字的黄纸紧跟他的脚步。     

    四面环山，流水从岩壁激流而下，沟渠里的清涛回荡，在幽静的林间，我与他们的距离在山里时长时短。不一会儿抵达一处荒草之处，竹林清幽，附近野草遮蔽“土丘”，爷爷告诉我，这是他父亲与母亲以及爱人的坟，一家人的坟墓都在同一个地方，父亲让我磕头，我没有丝毫反抗跪在地上，将头重重的磕下去，一个比一个卖力，两块黄泥印上了我的膝盖。而那一声婆婆，我始终没有叫出口，上完香烛，又原路返回。

    那时我对死亡并不理解，也并不恐惧。只记得小时候家里的角落放置着一张破缸，精白的大米时常藏在缸里，正对的墙面上挂着相框，墙壁上的照片有爷爷、父亲、还有母亲抱着的我，却唯独没有婆婆的照片。后来随着年龄增长，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的陪伴，他们去了遥远的地方，我也不记得，他们年轻的模样，只有那条通往外界的路，曲折蜿蜒，他们从这条路走出去，又走回来。一晃许多年过去，关于外婆的死亡，他闭口不提，而我也从父亲口中探知婆婆的事情，在爷爷的时代，战争，饥荒，是非常贫瘠的年代，外婆死于疾病，但在年幼的父亲心中，他的母亲节俭持家，家中的米稀缺，为了每一顿有白米吃。在做饭时，她总会将瓜瓢里的米，抓一把放到另一个缸中，我问，婆婆为什么这么做。父亲说，“一家人认为家中没米粮时，母亲就搬出一小缸米。告诉我们，接下来不会饿肚子。”“也许母亲是想让我明白，在日积月累的过程中要学会养成节俭的习惯。”后来我再询问父亲，关于婆婆的事，他说，“那时他也还小，已记不得其他事了。”我便不再追问。

    “为什么这些年不找一个老伴？”我询问爷爷，他说，“人这辈子光阴很短，将儿女抚养成人，等他们都成家立业后，自己也老了，也就没心思了，况且现在患有眼疾，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那时，我对已故的女人多少有些责怪，责怪她离去的太早，在父亲还幼小的年纪，让爷爷独自一人，承担抚养儿女的责任。如果她还在，也许父亲有母亲呵护的温暖，懂得如何去表达爱，如果她还在，爷爷也不会在年老体弱之时，无人顾及，也许多一个人在，一家人也不会那么辛苦。而对着一切责怪是无助的，生命那么长，谁又会知道，亲人会消失，也许对幸福的体会和憧憬，才会对辛劳的日子格外回味吧。

  前年爷爷康复出院，他又买了黄纸，我陪他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只是黄纸上再也没写上黑字了，一路随行，他开始越走越慢，我远远地就看到了熟悉的“小土包”，它的绿是那么蓬勃，周围全开满了幽暗的蓝花，印在我瞳孔的每一个角落，那天跪在坟墓前磕头时，爷爷站在我身边说，“以后我也要葬在这里，存一笔钱，给我的父母和她，立一块好碑，就是我的心愿。”那一刻，我滚烫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这世间有谁会和我一样承载这份悲伤，也许是从那一刻，我开始明白生命的短暂和脆弱，是为离去和不舍而轻易落泪，在成长的过程对爱的理解变得复杂，也许离去的人都会化为泥土，成为春天苍翠的绿色，可当我有一天也要作为一个引路人，带领其他亲人来到这里，我是否会承接住这份命运的别离，是否还会和他们一样还记得这条幽暗的小路。

    那晚父亲告诉我，大外爷去世了。我望着父亲，并没有问出那一句。如果爷爷去世时，你会落泪吗？ 我不敢问，怕见父亲落泪的样子，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当伟岸的身躯，在我面前变得弱小和无助时，我只感受到无力和恐惧。

  我开始思考，也许每个人都在体验生命，而心如同过滤器一样，将些事沉积于心，我们要独自面临，死亡，离别，去感受自己的悲欢，也开始承担着生命中的角色，是谁的儿女，是谁的父母，甚至谁视你为同学，爱人，陌生人，可每当我们在扮演谁的时候，往往角色都会赋予我们别样的情感，是对亲情，爱情，同学之情的体验。而关于你是谁，你可以是谁，在这一条路上，没有人能告诉你答案。只有你独自面对脆弱之时，才会记得，谁给予你温情，谁让你痛苦不堪，你又如何迈向生命的尽头，在独自默默翻越重重山岭，见证远山，俯瞰美好风景，品味记忆里的经历，也许，那暂短的停留，让我们目光得以落到更远的地方。

    你总会为某一刻，深情地注视，无声地落泪，当微风拂过脸颊，也许是有人让你想念，却再也见不到了。也许是重新理解了生活，也许是那一刻情绪的涌动，加深了我对死亡的理解，是无能为力后，铭记于心，如同脚下深厚的泥土一般，回归这片土地，带着温馨的记忆去供养自己。

    我也更加明白，人要有一颗柔软的心，要为自己以外的人，流泪，为万物感动而流泪，那样的眼泪，不再是委屈，也不是无助，是明白热泪盈眶的背后，有人赤诚地爱着你，还有那些赤诚的心，爱着辛酸疾苦的人间，那些回味让你牢记，谁给予你的善意，而去明白自己可以是谁。

    当成群结队的鸟群飞往城市的高楼，春天里所有的花，在田野里悄然布局，所有的记忆交给这片土地去深藏，交给蜜蜂去酝酿，让我独自走进繁花似锦的春天里，走到蜿蜒的小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