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痛断肝肠哭工友
董芷兰招呼大家在车间会议室坐下。
“刚才严萧潇提出的问题击中要害。有很多情况我也说不清。我就先说一下知道的情况。”
董芷兰一边给大家倒茶水，一边说：“昨天开炉车间值班主任是丁前进，没有安排值班工段长。我下班离开车间前问过他。他说不需要，有他在没有问题。炉前指挥是孙连仲，可是事故发生的时候，他离开了。这也是他没有负伤的原因。事故发生之后，他才匆匆从厂区外赶来。这确实非常奇怪，他是技术员怎么会不在开炉现场？事后他的解释是抽空回去拿一份重要数据。在事故发生前他在负责铁水成分监测和监督稀土添加。这就是丁主任怀疑他在稀土成分动手脚的理由。因为发生事故当时的责任人现在都无法询问当时情况，目前不知道是谁具体添加的稀土，只能大致推断是任远或者小李子。他们两个是除了殉职的李刚和腾宏发，距离大炉最近，也是受伤最严重的人。”
董芷兰说着说着有点犹豫。
“另外还有一个情况……算了，曹科长你来说吧。”
曹科长点点头说：“好，下面我补充一下。我们当时就控制了孙连仲，了解他离开车间的理由。他一直不肯配合，结果我们得到举报，事故发生的时候，孙连仲并不是在办公楼五层自己的宿舍，而是在操场对面的小平房。”
曹科长看着严萧潇，轻轻说下去。
“在你家里。”
严萧潇呼的站起身，“咣当”把面前的一杯茶打翻了，茶水流了一地。
他一瞬间就知道了，那些异样的目光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小师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重大的事故会扯到了自己身上，还是叫他如此难堪的原因。
董芷兰关心地拉拉他袖子，低声问：“萧潇，你没事吧？”
杨队长在下面小心地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曹科长和他耳语了几句。
杨队长紧皱双眉。
“对不起，我不太了解里面的情况。如果是这样，我看严萧潇同志就不要直接参与这个案子调查了吧？免得彼此尴尬。”
严萧潇已经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杨队长，谢谢你。不过这个案子我还是想深入参与调查。我说一下理由，如果你们公安部门觉得不妥，可以等部里调查组到后，我直接向调查组申请。”
杨队长摊了一下手。
“你不妨说一下。”
“第一，这个事故很明显与这座大型燃气式化铁炉的结构和冶炼方式相关。目前最了解这两点的可能除了调查组派来的专家，只有两个人了。一个是目前被列为嫌疑人的孙连仲，一个就是我。他是车间唯一的技术员，我是实际操作过这座化铁炉的班长和工段长，可以说比任何都更了解，包括派来的专家。他们只了解这个型号化铁炉的设计和理论上的数据，而我了解的是这只具体的炉子。第二，有人质疑这次炸膛，是与投放的稀土有关。我曾经就是炉前处理稀土的操作工，有超过5年的经验。就是孙连仲也没有我更熟悉和掌握这些数据。在目前，我最有资格来判断产生爆炸时的铁水含量，究竟是否包含了其他可能引爆的成分。第三，杨队长也说，原本推测应该是炉内气压超高引发炸膛。我不反对。但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设备出现故障，造成了大炉在并未出现超压的情况下发生炸膛。我已经申明过，我在这只化铁炉上工作过很多年，熟悉和掌握各个环节，也非常了解这只化铁炉的情况。这三条理由足矣说明，这个事故绕不过我的存在。”
严萧潇看着杨队长又说：“你们担心的是，孙连仲刚好在事故发生的时间段离岗，偏偏就在我家里，而我不在家……”
严萧潇停顿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你们怀疑他和我的妻子有不正当关系，所以担心我会感情用事，会影响我的正确判断，对吗？”
谁也没有回答他。
严萧潇突然提高了声音，甚至有点歇斯底里了。
“可你们知道被炸死的是谁，那几个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又是谁？他们是我兄弟，师兄弟！我们是同门师兄弟！他们死的死了，伤的可能会残废！还有我三个师傅，那都是手把手教会我技术的师傅啊。他们现在躺在医院里。我该不该还给他们一个公道？还有这个该死的孙连仲，你们知道他和我什么关系吗？哥们，铁哥们！我拿他当亲哥哥，他居然跑去睡我的老婆？我真想抽他！可是，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去故意搞破坏？这个事故他有逃不脱的干系，但和破坏无关。我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严萧潇说完，拉开门走出去了。
门被他重重摔回来“咣”的一声，门上的玻璃沙沙直响。
董芷兰喊着他，追出去。
“萧潇，萧潇，你去哪里？”
远远传来严萧潇冰冷的声音。
“我去看师傅和师兄弟。”
“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去。”
曹科长对杨队长说：“对不起啊，杨队长，你看这件事下一步……”
“我们继续勘察现场吧。我同意严萧潇同志的三条理由，这件事你也向厂领导汇报一下。等他冷静一下吧。我很理解他目前的心情。小伙子真不容易。”
杨队长显然对严萧潇又好感，也很同情他的尴尬处境。
董芷兰追出来随着严萧潇朝厂医院走。
一边走一边劝。
“萧潇，你别太激动。这件事我知道你的感受，说实话我刚听说也懵住了。你暂时不要去管这件事的真相，先帮我弄清楚爆炸的真相吧。”
“师姐，我知道该做什么。你告诉我，爆炸的时候丁前进在什么地方？”
严萧潇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董芷兰楞了一下，迟疑起来。
“照说他应该在车间，而且应该在现场才对。因为他在车间值班，可是……”
“可是他肯定不在现场。车间开炉的时候值班车间主任，在有值班工段长指挥的前提下，可以在办公室值班。如果没有安排值班工段长和具体的炉前指挥者，那么这个值班主任的位置就是现场。丁前进如果在现场，现在应该躺在医院里。可是他和孙连仲一样没事儿。说明他不在现场。在哪儿？”
严萧潇问得非常严肃。
董芷兰回答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那么，事故发生的时候，可以说没有一个管理者在场。无论引发爆炸的根本原因是什么？管理混乱已经是不可推卸的一条。”
严萧潇尖锐地指出了症结所在。
董芷兰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些年来，国营企业内部的管理混乱，干部不谋其政，工人无组织无纪律，生产秩序混乱，产品质量下降……一大堆问题，如今的江汽厂早已不是前几年的样子。董芷兰接手车间副主任，连上班工人满勤都做不到，几乎可以说谁也指挥不动。如果不是还有几个老骨干工人在自觉干活，恐怕早就彻底瘫痪停止运转了。
这次开炉是因为厂里一台65吨起重机的配重。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台订单，各个零部件都凑齐了实在是万事俱备，就少一个铸铁配重。
她一个个上门去请砂型工都不肯来，还是她自己完成的。可开炉总不能靠她自己？好说歹说的才请动大炉班。这几个还都说，这是看她的面子，要是丁前进来请绝不会答应。
结果……想到这里董芷兰不由眼圈红了。
真怪不得严萧潇火气冲天。
他们之间是什么交情？1500°以上的铁水熔炼出来的。同门师兄弟现在死了两个，重伤两个，三个师傅躺在医院里。
他的心都在滴血。
严萧潇站在隔离病房外面，望着里面躺着的两个师兄。
任远，比他大两岁，小李子比他大一岁。刚才医生说，任远一条腿没有了。爆炸发生时被一股高温铁水击中，把人冲到了车间门口。现在能不能保住命，还要看运气了。小李子好一点，因为他在后面负责加料，没有被爆炸直接击中，却被炸塌的卷扬机砸中头部严重脑震荡，至今昏迷不醒，现在不知能不能醒过来？
严萧潇忍不住攥紧拳头砸到走廊的墙上，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下来。
董芷兰轻轻拉拉他的胳膊，柔声说：“萧潇，别这样，冷静下来，还有很多事在等待你去做。你要帮师姐，现在师姐需要你的帮助。”
严萧潇肩头还在颤抖，看着墙低声问：“找到李刚和腾宏发的遗体了吗？”
“没有，他们距离实在太近了。”
董芷兰低声说：“我和医护人员同时赶到的，只找到了三位师傅，任远、小李子，还有浇铸工小杜，小赵。天亮以后在靠近大炉的废墟，找到了李刚的安全帽和腾宏发的一只石棉手套。我已经交给了杨队长。”
严萧潇压着一肚子的悲愤，忍住泪，转过身。
“走吧，我去看看几个师傅。”
“好。朱师傅可能靠的比较近，伤也重，伤在胸部和脸部，好在带了头盔和口罩，脸部伤势不是很严重。铁水把胸口的石棉工作服烧穿了，胸部受了灼伤。李师傅应该是站在车间门口，这是被冲击波击中后甩出去，磕在了废铁料堆上，腰椎脱臼严重扭伤，其它没有大问题，人也很清醒。两个师傅都在重病房，张师傅在他们隔壁，情况不是很好应该是距离比较近。不过很可能蹲着的，所以创面不太大，头部撞击严重，目前还是没有醒过来。”
董芷兰简单介绍这三个师傅的伤情。
严萧潇站在病房外面看着。
病房里师傅们的家属都在，他实在不忍心进去面对他们。他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自责，觉得假如自己没有离开，这个事故就不会发生了。他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查清事故真相，给这些人，也给已经死去的两位师兄一个交代。
严萧潇打起精神对董芷兰说：“走吧，师姐。我们去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