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纪年原创
楔子
门外的暴雪下得惊人,像是昆仑连绵不断的雪山上放出来的凶兽,咆哮着在向坐在屋内的自己耀武扬威。楚成欢只身一人坐在洞开着大门的房内,手里揣着暖炉,像是在等什么人坐在在自己对面和自己把眼下手里这盘棋给了了。
他摸了摸自己郁积丹田真气的小腹,缓缓从棋盘上挪开眼。算来,他离开昆仑已有七年。桌上茶水里映出的那张脸庞,上面已经完全没了少年般的稚气,徒增了几分沧桑的神采。明明正值青壮之年,倒好像那七年里自己经历了一生之久。
他抬头看着这厢房上挂着的牌匾。“武林归元”四个大字赫然摆在正中方向,上面用黄金作笔墨镶嵌,为帝王御赐,雍容贵气,称得这一屋子荣耀非凡。下方供奉着两张画像,一张上面的人画得英武不凡,一张画得严肃峻酷,无不诉说着这金陵楚氏的满族的光荣。英武不凡的男人名作楚文崇,是楚成欢的生父,曾经是威名四海的纯阳剑主,创设下江湖第一大盟武林盟,在讨伐南疆邪众中中了蛊毒浑身溃烂而死。严肃峻酷的男人正是其胞弟楚兴,曾与楚文崇并称东吴五杰,楚兴死后楚文崇则为第一任武林盟主。这二人虽为同胞兄弟,却看上去判若两人,楚文崇看上去更为亲善,楚兴则似乎沉郁狠戾。
门外的脚步窸窸窣窣地传来,他知道他等的人到了。
楚成欢不说话,看着他手里的被名贵的貂皮雕饰的剑鞘,抽出里面金光熠熠的剑身。他虽身为纯阳剑主,年少因屠讨自己无道的亲叔叔楚兴而一战成名,谁人想到这传说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楚文崇之子楚成欢,竟生为‘元斗之体’,喜与人秽乱,声名狼藉。
近些年,坊间他的秘闻画册甚是放肆,起先他也曾杀一敬猴,谁知这诋毁他的势头越来越猛,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叫人去查,花去重金三番两次,查不到结果,眼下他实在疲惫,无非坐在这雍容的囚笼里维持自己作为金陵楚氏、武林盟主的最后的颜面。
“盟主,”一身着黑衣的青年向他作揖,见门没关就进了来带上门,“外面风雪大,您身体有恙,怎么能开着大门受风寒之苦。”
楚成欢看着门外狂乱咆哮的飞雪淡淡说道:“习惯了。”他拉紧自己胸前的裘皮,对眼前的男子说道:“可有什么发现?”
“属下在姑苏城外找到了这江淮一带印制画册的作坊和两名贩子,”那人从怀里掏出那不堪入目的画册递到楚成欢手里,还热腾腾带着那人的体温,“对方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看样子只是做些本分的小生意,不过……那几人似乎知道些什么,说要亲口告知盟主。”
姑苏。楚成欢皱起眉只觉得这个地名的提起好像有些人在刻意提醒自己什么。
楚成欢把那书打开随意翻了翻,内容秽乱不堪,有一本干脆名字改做了《楚成娘外传》,里面人物肢体纠缠横七纵八,衣衫不整春光旖旎,楚成欢实在难以过目干脆合上书放在桌旁,对那黑衣青年说道:“叫那两人上来。”
黑衣男子一拍手,外面两个穿着破棉袄唯唯诺诺的男子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眼下到了年关,虽说楚成欢一人过这凄清平淡的年,但也不想再为了这等腌臜事坏了自己的心情年运,想来这二人也有家室,就也不多做为难。楚成欢点点头,指着其中一个圆滚肥腻的男子说道:“你说吧,是有人授意给你们做这些东西?”
那人连连点头,跪着爬上前来抱着楚承欢的膝盖求饶道,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是是是,去年立秋的时候,小人外出经商遇到个蒙面的贵人,他给了小人好几本春宫画还给了小人百金让小人弃茶从印,当时茶叶生意也不景气,小人就应人所托坐了这等勾当……”
“当时小人也没想太多,知道盟主您是咱这江南一带的大人物,又平定了天堑之乱,当时也没想别的……咱们这一家老小也得吃饭嘛……”那人摸了摸脑袋油腻地赔笑起来。楚成欢一脚踹开那人,逐渐平息自己的怒火,说道:
“你第一次见到那人是在什么地方?你还记得那人生得什么样子?”
“无锡……对,就在无锡。那人说他从赣榆县城过了金陵,直往姑苏而来,碰巧遇到我是姑苏商人,就拜托我做了这事,”那男子仔细回忆了一番摸着唇前的胡子说道,“那人生得高大,孔武有力,听口音不像是咱们这里人,虽说蒙面头戴斗笠,却能看出对方也是大富大贵之人,没准也是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大侠呢……指不定是盟主您的仇家。”
楚成欢被他吸引地往前倾了倾身,听完后又后仰倒下去说道:“我的仇家都死了。”
“哟,那可说不准,”那人拨算着手指,“小人干这个不瞒盟主,赚了比从前鼓捣茶叶翻了两倍的利金,但是这人非但不问小人收钱,还常常送新的模板来,有时候小人为了图赚的更多,还专门请了画师画些别的……”
楚成欢发不了怒,只能忍不住地咳嗽,他知道他这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有的恩仇都在此之前都被他自己所遣散。眼下这人如此大费周章让自己想起昔年之事,究竟为何。
“小人……小人想起来了……阿爸,”那地上另外一名年轻男子恍然大悟地推了推跪在前面的肥胖男子,“那人是不是,有西都口音?”
“对!好像是,长安人。”那男子一拍大腿说道。
楚成欢脸上的肌肉渐渐抽动着,拿起手中那个男子交给自己的书信,里面有些鼓,缓缓展开,里面竟是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虽然字形歪扭,但他永远不可能忘记那时他蒙受的何等屈辱与极乐。
“金陵楚成欢,愿为李鄄裆下之臣一生一世。”
就连上面的字迹似乎都像是未干似的。楚成欢暴躁地抽出里面的东西,竟是一条女子所用的藕粉色肚兜,上面似乎还沾染着李鄄和自己的秽物和冲动之下的血液。楚成欢脱力似的随手一丢这两样东西在地上,怔怔地发笑。
忽然眼前那两名男子忽然应声倒下,门外一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推门进来,像是统领着身后呼啸的狂风。楚成欢身侧的那年轻护卫瞬间拔出长刀,摆出要打斗的架势,楚成欢把手放在护卫蕈玄手上示意对方把刀收回去,自己站起来看着眼前的熟悉男子慢慢解开他的斗笠,袒露出他夹杂着刀伤的脸庞。
“别来无恙,楚盟主。”对方走上前,微微低头贴着楚成欢的脸颊在他耳侧寒暄道。场景暧昧地很,连楚成欢身侧的蕈玄都差点相信楚成欢这些坊间秘闻所说。
楚成欢不作反应,转身请对方在自己身侧落座。
“一别经年,自楚兴死后,我们也有五年没见了,”楚成欢握着暖炉忍不住咳嗽道,对方一把握住楚成欢的手,滚烫的触感仿佛让他又回到了那时自己初见李鄄真身之时。对方明显不理会楚成欢的惊讶,自顾自地大拇指在楚成欢的手背上抚弄着,那眼神好像在看自己失而复得的东西。
楚成欢忍着脾气,把手抽了回来道:“你做这些有什么目的?……咳咳……天堑之乱的恩情我也都回报各路义士了,你眼下这等胡作非为,是想让我动手杀了你?”
对方脸上的胡茬动了动,有如在发笑,雪亮的双目的光彩就像是西北的狼群的注视。
“你利用了我们,就想这样把我们轻易甩开?”对方抓住楚成欢早已经络不畅的手腕仿佛脸上在说‘果然’一般抓得更紧了些,“你以为,谁才是‘裆下之臣’?”
脑中走马一般让楚成欢早已不愿记起的画面,被他强行用道法封印的记忆又被眼前的李鄄不断勾起。
“成欢。”
“小成欢~”
脑中那些人对他亲昵的爱称不断涌上心头,记忆不断翻涌,让楚成欢头痛欲裂疯狂挣脱李鄄紧紧握住的手,他摘下墙上挂着的纯阳剑指着李鄄的喉口,嘶吼道:“够了!”
“我是金陵楚氏,”楚成欢扶着自己的太阳穴,“是武林盟主,你好大的胆子!”
对方毫不畏惧楚成欢的威胁,抓住楚成欢的手腕更紧了些。眼见着楚成欢处于被动的劣势,蕈玄再一次拔刀,把刀架在李鄄的脖子旁谁知道楚成欢竟一剑挑开自己的刀身道:“你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回来。”
蕈玄不知道楚成欢为什么这么命令自己,想到楚成欢的安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出了这间阴冷的房。
“你不仅欠了我,”李鄄苦笑道,“还欠了他们,你真是个不贞不洁的骚/货。”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封存了元斗之体、坐上盟主高位、封印自己的记忆就无所不能了,”对方的表情越来越狰狞转而变得戾气异常,“你不还是武功尽失,记得我们每个人的面孔,还是如此身不由己……这些都是报应!失去一切的滋味,我也要你尝尝。”
楚成欢阖然闭目,任由对方对自己的谩骂,良久之后等对方松开自己的手,说道:“我失去得还不够多么?”
李鄄收敛了冷笑牵着他的手走出重重复复偌大的金陵楚府,一路上没有任何护卫下人敢拦下楚成欢和李鄄的步伐,在一侧隐秘的小偏门外,停着李鄄早就备好的车马。这一处偏门寻常人不知道,下人也只以为是楚成欢忽然生了兴致打算暴雪之日出去游赏一番。
楚成欢随他走到车前,忽然问他:“你带我去哪?”
“去姑苏,”李鄄拉着他的手腕扯了扯嘴角,“还你还不完的债。”
楚成欢皱了皱眉,随着他踏上车,帘子盖了下来,阻断了他熟悉的景致。
姑苏。那一遭,七年前种种孽事开始的地方。
想来那时候,自己还不是如今这副沧桑憔悴,身体羸弱,头发里夹杂了白丝的模样。
“我还了,你们放得过我吗?”楚成欢看着身侧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李鄄,小心翼翼又像是说与自己听地问道。
第一章 姑苏妖患
“姑苏妖患”一词在金陵一时人心惶惶。“有一姑苏绫商,在行船时原本因这盛夏燥暑难耐而欲昏昏睡去,却见周遭山色赤红,仿佛深秋红叶满山的景象,见情境非常就喝令船夫靠岸一探究竟。”茶馆内的一小厮上茶时说得眉飞色舞,不由得让楚成欢停下手里的筷子,竟也听得入迷。
“后来怎么啦?”
那小厮耍了一把尖细的茶壶嘴,惹得座下连连叫好,才慢悠悠地卖着关子:“哪知道这山才上了一半,横空氤氲一阵香雾!这老爷没见过这等怪事,就继续往着血红色的山里走。远远地忽然见到个女人的人影,这老爷以为是眼花了,这四面环山荒郊野岭的,哪来的女子啊!”
小厮觉得自己说得还不够,就骚姿弄首远远地一站,真让人凭空想象出一个侧着身子羞红着脸偷看男子的青涩少女。
楚成欢觉得他讲得滑稽,就再让店家上了一碗酒加上几碟小菜,打算再听听这小厮接下来的故事。反正一时,毓如江是不会过来找自己回府的。
毓如江是同他一块长大的结拜大哥,他八岁那年父亲方去世,府中一片死寂哀恸之中,是叔叔带着毓如江和自己说:“你也不必过于悲痛,你瞧叔叔给你带来了谁。这是郢州毓如江,往后就与你做个玩伴,一同读书练功。”楚兴膝下无所出,毓如江是楚兴的义子,行事谨慎稳妥比起楚成欢自己有之过无不及,比起亲侄子,楚兴倒是更待见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子。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个毓如江是不是楚兴在外头生的私生子,那一口一个“义父”可叫的真亲,他听了酸,但毓如江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所以也不讨厌。
“这老爷不信邪,又到底心里存了个疑影又往前走了几步,哪知道那远远站着模模糊糊的女人啊,忽然刷的站在自己面前,”小厮一惊一乍吓得前排几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连忙抱紧自己的孩子愣是惊叫了出来,“那女人生的皮肤白皙,朱唇像染了血一样红,穿着鲜红色的衣裙,头发乌黑发亮并没有梳发髻,这长长的头发啊一直垂到腿上,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这老爷。”
“这老爷心里又慌又喜,慌的是这深山老林里怎的凭空出现这么个绝色女子,喜的是在这深山里竟也觅得佳人,”小厮着力半贴油加醋道,“这女子容貌简直稀世难得,秋波柔媚引得这老爷随她一同进了这老林深处。奇怪的是这老爷发现这烈日当头的夏日,自打上山以来就半点不觉得热,竟然觉得阴寒无比。”
“他仔细瞧了瞧那女子,见她似是有心,又觉得心有不妥就对她说上上阴冷容他下去添件衣服,那女子抓住他的手愣是不让他下去,这老爷慌了顿时没了色心,”小厮表现出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这老爷央求这女子,声称自己是姑苏绫商家有田亩三百待自己回去后风光把这女子接回去,那女子却毫不领情非要与这老爷做了那事才成。”
“那老爷怕这女子是吃人的妖怪,连忙拔腿就跑,那女子移动极快霎时就挡在了这老爷的前头,老爷跪趴着后退,屁股顶上了个极硬实的东西,他低头一看竟是还未完全腐朽的死人!”小厮站着扮演着这个倒霉的绫商让楚成欢有些出戏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这老爷这时哪能想那么多,忽然身后一空眼前一黑从山头掉了下去,过了两天才给一山脚下的柴夫发现救了回去,才有了今天咱们说的故事。”
楚成欢惊讶了一会儿反又觉得没意思,浪费了他剩下的一碗酒。抬头一看毓如江已经找到自己,表情微怒。他常年一本正经,看上去更是不好通融,就连忙拍拍对方的胸脯:“来毓兄,这碗酒兄弟敬你,今天给我叔叔办事又辛苦了。”
毓如江严肃地推开楚成欢的酒盏,正色道:“你终日泡在这酒坊茶楼、秦楼楚馆里,可还对得起你叔叔、你父亲对你的期望?”
楚成欢眼眸里的黑色黯淡了一刹,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我父亲早死了。”
毓如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连忙安抚道:“成欢,是为兄说错话了。但即使这样,伯父在世也不希望见你一身酒气游戏人间的作态。”
“毓兄啊,”楚成欢眼睛流转了一下狡黠地摸了摸毓如江这硬朗的肩膀,“你说你这话每次都说得这么有道理,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呢?”说罢楚成欢玩笑地站起来,他最爱调戏毓如江这幅一本正经的模样,就算受了骗一时半会儿也转不过弯来。径自往外走去跳上毓如江的马,那马似乎认主,除了对毓如江温顺臣服之外,也对楚成欢乖顺极了,旁人不仅是摸不得,光是走得近那马就开始撒脾气:轻则滋了一身马尿,重则踢得半身不遂。楚成欢喜欢这马,毛色黝黑发亮生的俊朗高大,和毓如江这皮肤微黑的傻大个倒是挺配,他一甩鞭子那马就兀自在大街上奔跑起来。毓如江怕他再出去惹事,连忙提了剑要跟上却被小厮拦了去处。
“你家少爷这酒菜钱还没给呢!”小厮把整个脸都扬了起来硬装出一副牛逼样,却发现实在不及毓如江,这高个几乎要比他高上一个头!
毓如江从怀里抓出一块散银,直接放在小厮手心里说道:“不必找钱,下次他来赶他走便是了!”说着就疾跑跟上视野里那快看不见的一人带马的景象了。
小厮觉得这主仆二人奇怪得很,但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散银顿时心里乐开了花,转身又笑脸盈盈招呼新客,把姑苏妖患的故事再是演绎上一段。
毓如江追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楚成欢下了马抚摸着他的爱骑的脊背正站在驿道边等着他,他后背映着落日,把楚成欢橘朱色的袍衫照得鲜亮,把他的脸映得通红。毓如江一时避开眼睛,四处看了看才说道:“你这顽劣的性子是该改改,可叫我好找。今日盟主必是要为你动怒了。”
毓如江十五岁的时候是楚兴带回武林盟的。那时楚兴的孪生兄弟楚文崇因为讨伐正在中原起事的南疆一众,不幸身中蛊毒浑身溃烂而不治身亡。那时他第一次见楚文独子年仅八岁的楚成欢,一转眼十年过去了,楚成欢也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
他生了一双遗传他母亲的凤眼,狭长却常常给人像是余光扫到自己的错觉。眼角天生微红,竟生一种毫不维和的媚态。窄鼻下那点带着水红的薄唇,在日色照耀之下竟好似泛着水光,异常诱人。毓如江连忙收回眼神,来不及感叹太多,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找了个平整的地方捡起一些树边的残枝搭起了帐架,回头对楚成欢道:“今晚我们就在这过夜,这方圆几十里怕是找不到什么店家了,姑苏眼下又局势危及人心惶惶……”
楚成欢嫌他聒噪,拿起外套蒙了头自顾自躺在地上,加上喝了酒便很快酣眠了起来。毓如江见楚成欢已经入睡就不再吵他,把生火的柴木挪的离楚成欢近些,铺平楚成欢胡乱盖在头上的外套。做完这一切他凝视着眼前跳动的火,让他不由得想起那年那场郢州大火死了将近千人,楚兴念在毓家曾在其未成为武林盟主时薄施援手的恩情不顾阻挠,竟然冲进火里救出当时唯一幸存的自己。他来到金陵楚家之后,楚兴收自己为义子,对自己更是如同对待楚成欢一般照料,从那时起他就下了决心要以余生报答楚兴、保护楚成欢。
而楚成欢自打十三岁起就异常顽劣,无心向武,连楚家的绝学惊蛰二十九式都学得不像个模样,楚兴怕对外颜面挂不住,偏偏对外说这个侄子颇有天资只是性情恣意无人能约束,此举竟然颇得句容云山观的白虚真人好感,说怎么都想与这个小友见上一面。
毓如江忧心忡忡,抱着剑听着蝉响和楚成欢如雷般的酣声迟迟难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起先是淅淅沥沥一些雨点飘零到两人的脸上,忽然雷声大作愣是把死猪一般地楚成欢叫了起来,楚成欢一睁眼劈头盖脸一场大雨砸面而来,猛地摇醒了竟然在此刻还能睡得沉的毓如江。
“毓大哥!”楚成欢先是拍了拍他的脸,然后疯狂地几个大耳刮子把毓如江打得有些难受,见天光不亮,惺忪间眯起眼问楚成欢是何时了。暴雨打湿了楚成欢的头发,黏糊糊地黏在脸上,毓如江慌忙躲闪着目光站起来,拉起自己的爱骑就往山里走去。
山中林木繁茂,乱花丛生,给人一种妖异美艳之感。忽然扑面而来一阵香雾,楚成欢被勾引着上前走了几步转头问毓如江:“毓大哥,你闻到一股很是奇异的香味了吗?”毓如江皱起眉点了点头,这香雾来路不明,他便走上前拦住楚成欢,唯恐他中了贼人的圈套。
“这荒郊野岭,香气来得蹊跷,”他见楚成欢嘀咕着会不会是山中奇花异草的香气皱眉道,“你难道不觉得像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吗?”
楚成欢迟疑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毓如江精壮的胸口夸赞道:“毓兄,你可真懂。我这日日与秦楼楚馆里的姐姐们打交道,也倒没瞧出什么门道,我说毓大哥……”
楚成欢忽然扒在毓如江的肩膀上调笑道:“毓大哥表面正经严肃,背地里看来是阅人无数啊。”毓如江红了脸按住剑,抵开满口胡言乱语的楚成欢,忽然他瞧见了一丝可疑连忙说道:“你看,现在这山似乎和我们刚进来时有些不同。”
停下了满口的污言秽语,一瞧还真是。这不是下午那小厮所说的满山血红而浮有异香吗?眼前这情景让人触目惊心,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决不相信竟有如此渗人的场景,要是……要是凭空再出现一位侧身顾盼生情的女子,这就和下午那小厮所说完全吻合了。
没等他想完,那远远地山崖边还真就出现了个扶着树像是在哭泣的女子。这山岗上的风声听着让人不寒而栗,像极了弃妇凄厉的哭声。但转而忽然化作一阵笑声萦绕在二人耳边。
“毓兄,你听到了吗,好像有女人在笑。”楚成欢有些发怵,理所当然地站在毓如江背后。
忽然一双冰冷的手从楚成欢背后抱了上来,楚成欢惊叫一声甩动了身体,只见一个扎着双髻的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跌坐在了地上。
第二章 道长别偷看呀
“你可吓死我了。”楚成欢蹲下身扶起那位姑娘,毓如江刚想阻止,这小姑娘就已经抓着这楚成欢的手不放了。
小姑娘长着一双杏仁眼,剪了一个齐刷刷的刘海,通体白皙,穿着一件红色的衫裙,一点朱唇更是迷人。
她一只袖子捂起嘴笑道:“小郎君怎生大惊小怪,这里荒山可怕的很,阿幺贸然来抱了小郎君也是因为内心害怕的厉害。”她那只放在嘴边的手又放在心口缓缓道:“这里心跳的厉害,小郎君要不要听一听?”
楚成欢眯起眼笑着想凑近和那女子打趣,却被毓如江用剑鞘无情打断,只好任由那女子继续牵着他的手往山更里处走。
“姑娘我听你口音是姑苏人,既是当地人为何此时会现身在这种深山老林里?你难道没有听说姑苏最近出现了一连串怪事吗?”毓如江阴着脸问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让楚成欢很是不爽。
小姑娘看了楚成欢一眼怯生生道:“奴家听两位好汉的口音,也倒不像是离了很远的。倒像是金陵一带的口音。”
楚成欢连忙应道:“是是是,姑娘说的是,我们是金陵人。”
“奴家头一回随夫君一同上山祭拜公婆,哪知下山时遇上了这等怪天气,只好在这老林里歇歇脚,谁知闻到一阵香雾,夫君说这事蹊跷让我在原地等自己往香雾的方向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小姑娘抓着楚成欢的手更紧了,“小郎君,要是我那夫君没了,我可叫怎么办才好。”
楚成欢凑上前拍拍那姑娘纤柔的后背连忙哄住,他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姑娘这么年轻,就早早嫁做人妇了真当是可惜,要是我与姑娘早认识些时日必定……”
楚成欢是金陵城臭名昭著的公子哥,别说是金陵城的妓女寡妇知道他,周围一带大小县城村落也都留了大名。谁都知道这楚公子虽然长得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背了一个楚文崇儿子的大名竟不干人事,武艺不精又随意置论前辈,实在是丝毫没有大侠风度。唯一被人赞不绝口的是在女人身上花钱可是一点都没吝啬。传言里说他十五六岁就入幕无数,练就一身好枪法,可毓如江知道楚成欢是自诩风流,无非是爱和妓户厮混,和楚盟主怄气。
毓如江见不惯他那寻花问柳的样子,连忙截住话问道:“你方才说你上山是为了和你夫君祭拜公婆,这方圆百里的荒山,哪里像是个修坟的风水佳地。”
“大侠有所不知,这方圆百里的荒山原先并不是荒山,上有农田房舍,几百户人丁,兵荒马乱之时作了乱葬岗。我夫君的爹娘就是死于战乱,我夫君得以幸免从山中逃了出来跑来姑苏城内给富贵人人做事,奴家才得幸嫁予夫君。”这女子明眸朱唇,口齿伶俐得很一时之间叫毓如江抓不到什么把柄。想到几十年前,此处确有一场鏖战,屠戮了不少百姓他便不再阴沉着脸对那女子,但心底还是存了个疑影。
“你既说你与你夫君是上山祭拜而来,想必认得这山上的来路吧?”毓如江抓住这女子的手腕硬生生把她拉离楚成欢,安置在自己的右手侧。
女子嘀咕了几句,像是臭骂眼前这两位似的,毓如江瞪了瞪眼,那女子才顺眉温婉道:“认得认得,二位且随我来。”
他刚想走动,却觉得自己脚下像是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玉梳,他抬头看了看像是确信了什么,继续走去一路上关注着脚下的动向。
毓如江让楚成欢走在自己左手边后侧,眼见着那女子把他们带到深山越来越不见光日之时,毓如江忽得停住,示意楚成欢不要再向前:“我从最开始就有一事想问姑娘。”
那女子缓缓回头心虚地看了看毓如江像是洞穿一切的表情:“哦?”
毓如江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把小小的玉簪,楚成欢惊讶地看了看玉梳又看了看这姑娘头上双髻上的,惊讶道:“这玉梳和姑娘头上的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那女子稳住身,抬起头满是不耐烦地看了毓如江一眼又转向楚成欢:“一把玉梳而已,满姑苏城多得是这种小玩意儿,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小郎君?”
楚成欢连忙点头对毓如江道:“你怎么老是对姑娘家这么凶!”毓如江甩开楚成欢,指了指这玉梳,又指了指面前这女子头上插得两把:“你且拿下来。”
那姑娘害怕着眼前的两个大汉,便乖乖照做。毓如江,将三把玉梳比对,忽然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又问道:“在下最想问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你祭拜公婆穿得一身艳如新婚的衣裙,是穿给你公婆看?还是守在这山头等着某个迷路的郎君和你做一双露水夫妻?”
那姑娘气得说不出话。
“你显然不是阿幺。你说你是头一回上山祭拜,半路上你丢了一把玉梳,这玉梳的底部烫了字是‘幺’,你忽然出现抱住楚成欢的时候你说你叫阿幺,幺就是你的名字,”毓如江拿出另外两把梳子,一把上面也烫了字,一把上面没有。”
“我知道姑苏城年轻的姑娘喜欢扎这种发髻,在上面插两个玉梳,插多了也不好看。这发髻又精神又牢固,一般人也不会再随身备一把梳子,”毓如江继续说道,“我也知道这玉梳遍姑苏城常见,可就是这样你是怎么头一回上山还未下山时,就买了一趟梳子呢?”
“中原祭拜父母最忌红衣,良家姑娘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穿得如此鲜艳引人瞩目,更何况你还是有夫君的人,”毓如江拔出剑,凛冽地目光叫那女子后退几步开始尖叫,“你一定是在他们上山之前就已经盯上了这女子,在半山腰上杀了他们俩夫妇,然后再将这故事徐徐讲给我们听。”
那女人瞬间现了形,长发一直落到腿根子上,一双长目勾人的很。她在毓如江身边绕了几圈,忽然那鲜红的五个指甲像爪子一样扑了过来,毓如江拿剑一挡,抽出剑身直像那女子刺去,那女子在剑下灵巧得很,来回逃窜,丝毫捉不到她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红狐狸,毓如江心说道,抓住身侧发愣的楚成欢往后一推。
几个回合下来毓如江似乎有些败下阵来,想到那女子似乎还没有使出什么绝招就不禁有些后怕,回头对楚成欢道:“当心!这女子狡诈得很。”
只见那女子忽然双手相叠,手心刺啦一声真气像引火烧身一般笼罩了那女人的全身,毓如江低眉仔细观察了这个女人的招式,在中原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术法,加上那女人略微有些深邃的眼眶,他猜测这似乎是西域术式。
楚成欢也随即拔剑,这女人的术式虽然阵势惊人,真气像烈火一样灼热让人难以近身,甚至还摆出像狐尾上下波动一样的术阵,但是万变不离其宗,那女人显然把力气都放在了头顶和脚下的术阵,以为近身所在的手脚相对安全其实不然,那女子的腰背处略显单薄,他找准机会拿着楚文崇遗留给他的纯阳剑一刺,果真叫那女子吃痛一声。
楚成欢得意地回头向毓如江嘚瑟,却不料被那恼羞成怒的女人真气所成的利爪摁在地上,那女人的眼睛变得通红,不由得让毓如江握紧手里的剑。由于这深山老林行动不便,毓如江一手飞出手里的佩剑随后飞身上剑,抬手一抽朝那女人劈来,那女人不紧不慢,竟从他手肘底下穿过,从背后扼住他的脖颈。
毓如江不得不感叹这女子的手劲非常人所及,就算是男子这样惊人的腕力也属上上等。他用真气挣脱这女子的妖爪,后退几步开始咳嗽,楚成欢回头就看到毓如江脖子上这紫红色的的十个手指印,真可谓是让人见了心惊肉跳。
楚成欢想着不对,接下来毓如江实在不可奈何那女子,估计是要使出那身叔叔亲授的“天光诏”了。
说时迟那时快,毓如江拿剑转了方向,剥开那女子周身戾气得很的真火,周围的天色几乎都暗了下来,毓如江继续转动了剑身,白剑的幻影顿时冲击地那戾火难以维持之前的形态,那女子也乱了阵脚转入被动。
毓如江长剑直入,刺入那女子右胸。正以为即将重创那妖女,谁知道刺入不足半寸时,那女子硬生生推开毓如江大笑一声。
这怎么是女人的声音?这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楚成欢一时难以置信有些纳闷,这貌美如花的美妇人怎生的变成了男人?想到之前自己种种调戏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随即摆好了招架的阵势迎战。
那美妇人见难以对毓如江再下狠手,便直奔楚成欢而来。那妇人想捉了他手向后折断,却被楚成欢这新奇的招式所不知所措。这招式很是新颖,那女人从未见过便小心躲闪却发现不像是些带有攻击的招式,便渐渐又升起戾火正欲一击毙命,却被楚成欢的极快纯阳剑式刺得摸不着头脑。
想来这两人武功应同属一家,剑式细密、剑速极快,一阵下来身上好比被千万只雀鸟啄得浑身刺痛,虽然皮未破但显然皮下密密麻麻尽是淤血与细小的剑口。
楚成欢拾起金光闪闪饱是荣耀的纯阳剑,飞身上前就是一剑,险些切断那人的喉口,哪知那女人是故意引颈引诱楚成欢出剑,好看清楚成欢的佩剑究竟是何物。这佩剑和方才那高大男人的配件相比很不寻常,虽说那高个的佩剑也算是个上等品,可这纯阳剑可谓是世间一切坚韧利器可谓是攻无不破,位列世家剑谱第四位。这女人睁大眼睛用他那粗哑的声音问道:“你是楚文崇?”
“不,你不是楚文崇,”那女子继续发话,那粗哑的声音听得楚成欢浑身难受,“他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他的纯阳剑?”
楚成欢不假思索道,挺起自己的胸膛:“小爷我是他儿子楚成欢,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提起我父亲?”
那女子忽然意义不明地笑了笑,转身跑进了黑山里,楚成欢本想继续追,却被毓如江拦住:“他这是有意放我们走,就不必再追了。再说他身上也受了很重的伤,一时之间也无法再出来作祟。”
楚成欢有些悻悻,想起刚刚那接连不断的怪事,就不禁纳闷。他跟在毓如江身后很是无趣,忽然耍起少爷脾气屏退毓如江道:“你离我远点,我要……”
他尴尬地说道:“我要如厕。”
楚成欢走开了点路,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忽然看到自己正上方树上站着一个一身素衣的男子。他看得有些呆了,连自己裸露着下体这事儿都给忘了。
那男子一双刀眉,英气眉宇间很是衬他星河一般的亮丽的眸子。他有着硬挺的鼻梁,往下是他薄凉的嘴唇,看上去不太爱讲话。他背着一把用层层白绫缠起来的佩剑,不像是经常会使用剑的人,这身打扮倒很像是个道士。
他想开口搭个讪,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些发冷的双腿和下体,而树上的对方显然和自己的眼睛对了上来。楚成欢哂笑两声,向对方挥了挥手示意让对方回避,对方也有些尴尬地避开了目光。楚成欢这人生性好色,到了此处荒山也狗改不了吃屎,穿戴整齐后不忘抬眼望了望那长相俊美的道士:“敢问道长栖身何处仙观啊?”
那亮丽的眸子真恳地一字一句回答道:“句容云山观。”楚成欢见了竟也有些发痴,足足看了那双眸子好久。
恍如星河坠月,高山深潭,幽泉明镜。这一生他见过的什么好词儿都用上了,也说不出这双眸子的脱俗。
“真巧,我是金陵人。”楚成欢出口后就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痴傻,慌忙小声了下去。
那不是那什么白虚真人那老儿所在的道观吗?听闻白虚真人年过古稀只收了一位门生,他见那男子器宇不凡便多舌问了问:“道长可是白虚真人的得意门生贺真道长?”
第三章 道长好颜色
那人点了点头,楚成欢顿时心里一阵窃喜。这在山中虽不得佳人,却得见了个样貌非凡的小道士。
转念一想,想必这道士是来这收妖人的,除此之外也无甚言语可以继续交谈,就吹嘘了一番自己方才的险境:“想必道长也是方来不久,可见这山有些蹊跷?进山之前外头雷雨大作,进了这山不仅滴水不沾,连足底草木都干燥的很。”
“在进山之后,一阵奇诡香雾扑面而来,霎时八方血红,草木姿态也越见妖冶,远处恍惚得见一羞涩女子左右张望……”没等楚成欢说完,就被贺真打断。
贺真没有直视手舞足蹈的楚成欢,而是皱起眉自顾自地说:“幻术。”
楚成欢见这贺真像是有所调查,就径直说了下去:“道长且听我说完,那妖女化作一姑苏少妇欲加害我与师兄,奈何我们同行有二人她不好下手就露了原型,并非像传说中所说是吃人的妖怪,而是使得一身西域术法的男子。”
贺真那清澈见底的眸子对上了楚成欢,顿时楚成欢有些害臊地别开头道:“道长莫非是入山后未曾得见那妖人?”
“男人?”贺真追问道,从树上跳下站在楚成欢身前步步接近。
楚成欢心跳快得很,连连后退道:“千真万确!那人容貌艳丽非常,就算是秦淮名妓与他相比还不及他分毫,他还知道不少中原武林之事……”
楚成欢忽然觉得后腰一痛,一回头发现是撞在了毓如江的佩剑柄上。
糟了,光顾着与这美貌道长攀谈,差点忘了毓如江在原地等候多时必然有些心急了。楚成欢讪笑两声,走到毓如江身侧正打算介绍毓如江与贺真相识,却被毓如江一声不冷不淡地问候打断:“许久不见,贺真道长。”
贺真微微点头,重新扫过楚成欢的脸,转移到他腰间那金晃晃的佩剑道:“看来这位就是师父无论如何都想一见的楚公子了。”贺真与方才毓如江的面见礼不同,而是微微弯腰长袖作揖。
楚成欢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推搡着二位往前走了走:“天色已晚,这妖祟也为金陵楚氏绝学所伤,一时之间怕不会再出来祸害路人,贺道长不妨与我们同行些路到前方寻家住店,也方便再行调查之事。”
贺真觉得楚成欢说得有些道理,就跟在楚成欢身后。楚成欢见二人一路上也不说话,就自顾自的哼起秦淮调,拿着一根山路上捡来的树枝左挥右舞,毓如江听得忍无可忍似乎像是颜面再也挂不住,低声骂道:“别唱了,像个妓女,成何体统!”
楚成欢立马暴跳起来,拦住毓如江去路,踮起脚尖盯着毓如江却仍够不到毓如江那高大的个子,只好叉起腰瞪大眼睛道:“妓女怎么了,我就是喜欢那些秦楼楚馆里的那群姐姐妹妹,比你们这群人有趣的多。”
“你这般喜欢女人,为何不托生成为个妓女落得自在!”毓如江忍无可忍,恼怒至极,却见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不再在自己面前咄咄逼人,倒像是忽然温婉可人地站在自己面前,他以为是自己话说得有些重,本想让楚成欢的顽劣有所收敛,却不料这楚成欢又耍了新把戏,叫自己摸不着头脑。
楚成欢眉眼弯弯,似乎是目露喜色,一双伶俐的丹凤眼打量了毓如江一身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下辈子我要托生成这秦淮河上最年轻貌美的魁首。叫这十里杨花为我而开,夜夜与那世间千百如意郎君缠绵入骨,叫他们一生一世不会忘了我的名字,日日说与我听那无半掺假的情话,甘心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毓如江一瞬间仿佛见到了如同楚成欢一般相貌的江淮名妓,正朱唇半启半抱琵琶把这污言秽语说与自己听,忽然晃了神。楚成欢笑了出来,拍了拍信以为真的毓如江:“毓大哥你该不会是吓坏了吧?我方才是说笑的。”
“此事万万不得对叔叔提起,”楚成欢紧握着毓如江渗着冷汗的大手,“否则我这狗腿估计都得被叔叔打断,再也不得去哪出姑娘家留情了。”
毓如江惊魂未定道:“好……好……”
楚成欢一时想起身前还有个贺真道长,方才说的胡言乱语想必都被他所听见。一想到这俊朗道长这心中必定是将自己判定为一粗鄙之人,便内心烦躁了不少,趁机将气撒在毓如江这又高又傻的呆人身上。毓如江内心憋屈,也不知是何处招惹了这好端端的人,他心知楚成欢生性顽劣却不知楚成欢怎就突然喜怒无常。
“我不高兴,你别和我说话。”楚成欢抱着胸坐在马上,阴沉着脸不顾牵着马的毓如江,任凭毓如江好生相劝,愣是不给一点好脸色。
“除非你也给我唱金陵调。”楚成欢忽然笑了出来,想起毓如江这滑稽样,他不禁扑哧一声笑出来。
毓如江憋红了脸,清了清嗓子轻声哼出一段淮扬调,楚成欢再也憋不住,拍着马脊背哈哈大笑:“毓大哥你可真有意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唱的曲儿可比秦楼楚馆的莺莺燕燕唱的好听多了。”想到眼前这比自己高上大半个头的壮汉唱的一口好淮扬调,更有趣儿的是这夹带着些许郢州口音的淮扬调还有些柔中带刚,楚成欢笑得眼泪横流,弄得毓如江好不尴尬。
贺真骑马走在前头,却未曾回头看一眼。虽然楚成欢心里倒有些失望,但想到这道长为了保全他的颜面不至于看到自己如此失态的表情,倒也有些感动。
楚成欢和毓如江打趣了一个时辰,忽然走在前头的贺真停了下来指了指路边:“这里有一处店家。”
毓如江虽然早年常常伴随楚兴出门行路,这处忽然添了家客栈倒是未曾知晓。客栈生意还算闹忙,便牵了自己和贺真的马去马厩,让楚成欢随贺真前去办住店之事。
楚成欢高兴地几乎说不出话,这下子他可得见这脱俗道长的近颜了。这可当真是白虚真人的爱徒,看上去分毫凡尘不沾,一双眼眸雪亮干净得很却又不呆板木讷,与那金陵玄通观上那群眼神昏聩的道士很是不同,那群道士几乎是被金陵养的肥腻,一目了然没什么本事,成日操着些鬼画符的东西。
贺真付了银钱回头看这楚成欢面露春色含笑看着自己,一时不知所措,便低声唤了一声:“楚公子?”
楚成欢像是被勾了魂的,晃了晃脑袋连忙说:“啊,我没事,方才发了会儿呆。”
“楚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真人很是欣赏楚公子此处,”贺真示意让楚成欢跟着他上楼一边说道,“师父让我到姑苏彻查妖患一事,怕过不了多少时日师父便要亲自来一趟姑苏镇压妖祟,到时候免不了要和楚公子一见。”
贺真指了指楚成欢的房间与毓如江的房间转身说道:“希望楚公子下回可不要如此口无遮拦了,师父年事已高经不起说笑。”
楚成欢一时竟忘了贺真正在出言责备自己的胡言乱语,任那贺真几番苛责后发觉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竟也有些沮丧。一转头看到气喘吁吁地毓如江提着两坛黄酒,怀里揣了好几个烧饼,让他瞬间不恼了,拍着手高兴地溜进房里:“毓大哥你可真行啊!你怎么知道眼下我这肚子可和我闹着别扭呢!来来来,毓大官人,里头坐。”
毓如江老脸一红,嘴上说些责备楚成欢胡言乱语的话,但看着楚成欢痛饮之下湿透的衣襟却想伸手替他擦拭干净。楚成欢挑了挑眉,递了一碗酒给只是端坐着不说话的毓如江:“毓大哥你怎么不喝?”
“哦我明白了~你这坏东西想骗我喝多了对我图谋不轨!”楚成欢撅着屁股凑到毓如江跟前傻呵呵地笑起来,“毓大哥你看那个贺道长是不是长得超凡脱俗,人间少得啊?”
“无聊。”毓如江喝着酒,透过雕花木窗看向窗外高挂的一轮明月,收敛了自己的笑容。
想必此时盟主心中焦急,楚兴膝下无子,楚成欢若在姑苏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毓如江不忍继续想象。盘算着时日,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姑苏这妖患真是奇诡地很想必背后牵连又是什么野心勃勃之人心机算尽,让楚成欢惹上这等恶事就是他的不是了,让楚成欢继续停留此处玩乐,不仅会受到盟主的责怪自己也良心不安。
“你明日随我回金陵。”毓如江坚定道,夺走楚成欢手里的碗。
“我不走,”楚成欢有些恼怒,“不是说好了和道长一起回金陵的吗?到时候白虚老儿除了妖祟,我也好见见这妖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我父亲名讳……”
楚成欢想到了什么继续道:“而且云山观的和我们顺路,到时候他们回句容我们打道金陵。叔叔也希望我能在外并非一无所成,而是有所游历不是吗?”
楚成欢抓着毓如江的手认真地看着似乎有些动摇的对方,诚恳地说道:“这妖人实属罕见,若是真能在白虚老儿身边相助一二,这说起来我也是有了功绩了不是……”楚成欢一番摇唇鼓舌,竟说得毓如江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哭笑不得。
楚成欢连赔笑着将毓如江推出房门,背靠着木门上了门闩,长舒一口气。
所来姑苏除了四处游玩,听听歌伎弹弹小曲儿,还真是无趣的紧楚成欢看着案前吃喝得狼藉也不再流连酒桌,浑身酸软地一头扎进床被里。
想着白日里那可怖的妖人,遍山遍野的血红他怕是自己睡不好觉,但所幸他想起了这住在隔壁的那位非常人可比的道长。那双眼睛叫他移不开眼,那双刀眉叫他的一颦一笑都烙印在他心里,火热热地烫得荒。
一想到自己竟满脑子惦念着一个男子,他哆嗦了一下慌忙吹了灯拉下帘子,把被子蒙了头睡。
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不是断袖,怎么满脑子都是贺真。大概是贺真生得过于好看,是他从未见过的绝尘脱俗的长相,和他见过的小倌和阔少不同。贺真白衣胜雪,站在树上看着他的眼神清冷,好像是在审视一件妖物似的。
想到此处,竟也叫他双颊滚烫。
梦里他竟梦到自己与那贺真于秦淮河畔相遇,自己一身长袍文绉绉地向贺真作揖:“在下抱月散人。”他吓得慌忙起身披了件衣服,惊魂坐定再躺下,擦了擦周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