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时候,通体雪白,玲珑剔透。我妈一度以为我是白雪公主转世,她相信有朝一日,我必定能谱写改换门庭的奇迹。她希望我像永不枯竭的大海,源源不断地给她带来荣华富贵。我一生下来,就享受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的万般溺爱。
然而,梦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我妈心底燃烧的熊熊烈火,没多久就遭到了狂风暴雨的袭击,原本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很快灰飞烟灭,化为灰烬。
我出生两个星期后,我妈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了端倪。我的左眼半睁不开,就像被秋风洗礼过的落叶,枯黄而没有半点生机;而那只睁得又大又圆的右眼,像沉淀了千年的大海,深邃而湛蓝。
迥乎不同的两只眼睛,毫不留情地宣判了我身体的缺陷,而且像打喷嚏一样根本无法掩饰。
很快,关于我是个不详之物,会祸及池鱼的流言蜚语,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梦想猝不及防地破灭,我妈对我产生了恨铁不成钢的怨念。经过一番综合评估后,权衡利弊,她决定力挽狂澜及时止损,找准机会把我这个灾星扫地出门。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面临的第一场大戏,是被迫观看我妈如何淋漓尽致地表演川剧“变脸”。
从天堂跌落地狱,我虽有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拿什么来与命运决一雌雄?除了听天由命接受上天的安排,别无选择。我在如履薄冰的家里度日如年。
那天晚上,因为天气骤变,弱不禁风的我感染了风寒,全身发烫高烧不退,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高频率的振动并没有引起我妈的悲悯,她瞅了我一眼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我的兄弟姐妹上演舐犊情深的戏码。我在他们的欢歌笑语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身在大海边。皎洁的月光,洒满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像无数盏明灯在闪烁。远处,满天的繁星与海面重叠,海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正当我左顾右盼的时候,前方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衣袂飘飘,犹如仙女下凡。苍穹中传来珠落玉盘般的声音:“孩子,别害怕,虽然你受了很多委屈,只要熬过去,将来一定会获得幸福。”
我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对眼前的红衣姑娘产生了莫名的信赖。长期积压下来的委屈与心酸,像开闸的洪水般排山倒海涌出来:“红姑,他们都说我是不祥之兆,为什么会这样?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红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孩子,你是跌落人间的天使,怎么会是不祥之兆呢。因为你爸爸妈妈的基因问题,你的虹膜色素发生了变异,所以你出现了异瞳现象。虽然你可能听力或视力受损,可是你却冰雪聪明,机智伶俐。”
我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地。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红姑,我真的不是扫箒星吗?可为什么他们对我避之若浼。我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吗?呜……呜……”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失声痛哭。
“孩子,面对苦难,一定要勇敢坚强。上帝为你关了一道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善良的人,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善良的人?可是什么时候我才能遇到他们?”我停止了哭泣,急不可耐地问道。
“孩子,一切皆有定数,时间到了,有缘人自然就会出现。”
“红姑,怎样辨别善良与邪恶?”人心叵测,我必须学点技能傍身。
“这个世界形形色色,你涉世未深,一定要学会用心感受,仔细聆听,多加思考。孩子, 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似懂非懂,犹豫着是否应该打破沙锅问到底,红姑却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向她消失的方向一路追逐,四周的星光渐行渐远,直到完全被黑夜吞噬。
突然一个趔趄,我掉入了万丈深渊,在落地那一刻,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早已蜷缩成一团。凛冽的寒风,从窗缝中挤进来,在我身上恣意妄为。
原来,刚才只是南柯一梦。星辰、大海、红姑,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好梦易醒,最是难忘,醒来后我再也无法入睡。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为我指点迷津的红姑,一定是上天派来的天使。既然老天拔刀相助,我决定逆风翻盘,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那天,久违的太阳公公终于露面了。也许因为旷工太久,为了略表歉意,他把自己偷懒贮存起来的热量,不遗余力地洒向大地。
我妈在阳光跃进家门的时候,破天荒地满脸堆笑地告诉我,她要带我去领略大自然的风光。我受宠若惊,心底像被无数个巨浪狠狠地冲击。看来,以前错怪我妈了,她只是被天气左右了心情。毕竟母女连心,任何的理由都会成为峰回路转的契机,重温母女间血浓于水的亲情。
我哼着小曲出了门,阳光热烈地亲吻着每一寸土地,强烈的光线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妈紧盯着我的脸,似乎要一探究竟。想到自己又恢复了从前的家庭地位,我开心得欢呼雀跃。
后来,她好像突然做出了重大的决定,大步流星冲向前,一点也没有拥抱大自然的悠闲。我紧跟在她身后,跨过一座桥,转过几个湾,直到精疲力尽。当我气喘吁吁停下来准备透口气时,目光所及,再也看不到我妈的踪影。
我妈不辞而别抛弃我的事实,好似晴天霹雳,我瘫坐在地上,软如稀泥。不管我愿不愿意,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半晌,我静下来,仔细梳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她想甩掉我这个祸害的计划从未改变。为了不让左邻右舍发现我被虐待,她一直按兵不动,等待最好的时机,确保万无一失。她以为我的眼睛在强光下,可视距离非常小,所以只要在艳阳高照的天气里,把我诱骗到离家远的地方,我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今天,她终于干净利落除掉了我这个心头大患。
我妈虽然深谋远虑,没想到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其实,任何事情都存在概率问题,世界万物相生相克,尽管我是异瞳,也许老天垂怜,我的听力和视力都超出正常水平,而且最近我发现自己天赋异禀,能听懂多种语言。
其实我完全有实力原路返回去找我妈,告诉她真相,甚至我还能帮她实现夙愿。可她“泼出去的水,连盆都不要了”的决裂,浇灭了我最后的希望。既然缘尽于此,我只得无奈地接受现实。
梦境里红姑的鼓励,温暖了我那颗潮湿的心。往后余生,我必须以一己之力,去迎接命运的挑战。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行走了一会后,一条“S”形的山路,像爬行的蛇一样蜿蜒到我身前。
我看见一个满头白发,身体佝偻的老妇人,步履蹒跚向我走来。虽然,岁月无情地衰老了她的容颜,可却大方地馈赠了她慈祥的笑容。如果让这个善良的老人发现并收养我,一定会让她原本捉襟见肘的生活雪上加霜。于是,我悄悄隐藏在路边,目送着老人消失在转角处,然后继续前行。
大概又走了十分钟,前面出现一个空旷的工地。轰隆隆的声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台正在等着施工队调度的泥头车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索性停下来一探缘由,围着泥头车转了一圈后,发现驾驶室里,有个戴着帽子的男子正在小憩。
可是他忙着和周公约会,根本顾及不到我的存在。这家伙昨晚一定熬夜打游戏了,我决定略施小计驱赶周公。于是,我纵身一跃跳上车头,并故意发出娇喘吁吁的声音,然后顺势倒在挡风玻璃上。
我的计谋非常顺利,车上的男子睁开了睡意朦胧的双眼,随手取下帽子,一张年轻男孩的脸,清晰地出现在我面前。可能因为不注意保养,圆圆的脸黑中带光。猛然看见我,他眉开眼笑,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整齐干净的牙齿。
别以为我遭遇命运的“滑铁卢”后,成天只会悲春伤秋。其实我常常谨记梦境里红姑的告诫,对面相、声音、表情研究都有涉猎。从面相分析判断,他被纳入善良的范畴,可红姑的话言犹在耳,提醒我千万不能以貌取人。我决定对他进行全方位的考核后,再做出定论。
男孩将我轻轻抱在怀里,声音纯厚纯净:“好可爱的小家伙,怎么跑到工地上来了?”或许,他从我强颜欢笑的心酸中,已经感觉到我的脆弱,他不停地轻抚着我以示安慰。这种久违了的亲密,让我的心莫名地动容。
“小家伙,你一定是被抛弃无家可归了吧?别害怕,我叫阿一,既然让我遇到你,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刹那间,有一种叫幸福的情愫,破门而入,将我的心迅速填满。我相信自己的判断,不想再继续考核了,我怕一转身就错失良机。
当夕阳最后一丝绚丽消失在远处的山黛之后,夜幕也随之降临。城市的灯光,流淌成一片海洋。万家灯火里,为我们而留的那一盏灯,温暖如春。
一到家,阿一便急不可耐翻出冰箱的牛肉,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他怕冷落我,总是忙里偷闲和我嘻闹。因为又累又困,导致我食欲不振,勉强吃了两片牛肉后,我便昏昏欲睡。
见我胃口不佳,阿一急得抓耳挠腮,拿出手机一阵狂划。后来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般喃喃自语:“我这榆木脑袋真笨。”没过多久,一个叫叶子的女孩敲开了门,手里提着一大袋食品。
阿一眉飞色舞说着巧遇我的过程。叶子微笑着一边倾听,一边熟练地将袋子的食物盛到碗里。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这味道太熟悉了,我曾经无数次暇想过它的滋味,可我妈从来不给我品尝的机会。
美食当前,我早已垂涎三尺,哪顾得上自己的形象,毫不淑女地动口又动手。那味道纯香而细滑,如此美味佳肴,简直让我欲罢不能。平时吃的都是残汤剩饭,而且饱一餐饿一餐,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一刻,我终于完全破防,泪如泉涌。
阿一上班的时候,我如饥似渴学习各种生存的本领,思考、抓捕、体能,我变得越来越强大。当然,我也出落得更加的俊俏水灵。尤其是我的双眼,在灯光的照射下,像熠熠生辉的钻石,美轮美奂。
阿一有时候很忙,回来得也很晚,迟迟不见他的身影,我的担忧无处安放。终于等到他回家那一刻,我像离弦的箭冲上前,他顺势抱起我,迫不及待把脸紧紧贴在我身上。
我们相互陪伴,彼此温暖。我想,我现在的归宿,完全能匹配红姑口中的幸福。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延续下去,我的人生也算圆满。虽然开局不利,但很快扭转局面苦尽甘来。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阿一结束了前面的工程。新单位是集体宿舍,且和工地混在一起,车多人杂。因为在乎,所以谨慎,他不敢冒险把我带在身边。
思前想后,阿一决定忍痛割爱,将我送回乡下的父母家。怕我难过,他一再安慰我,并承诺隔三差五来看我。尽管伤心欲绝,万般不舍,我还是含泪答应了他的要求。
离别那天上午,细雨如丝,远处的山和树都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我紧闭着双眼假装睡觉,相见时难,别亦难,我不能让阿一看到我眼里的悲哀。
大约一小时后,我们到了阿一家所在的村庄。这里群山环抱,山峦叠翠,倒是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近乡情怯,我的心如波涛汹涌的大海,一点不像村庄那般宁静。
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相信阿一的父母也会像他那般善待我;而梦境里红姑预言我最终会获得幸福的话,像一枚定心丸,我的心慢慢趋于平静。
阿一的家是一幢三层楼的小洋房,墙外贴满了白色的瓷砖,简单大方。从外观来看,居住环境还挺不错,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们刚走进大门,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女人从楼上下来,她是阿一的妈妈大凤。看到我们,大凤既没有见到儿子时的喜形于色,也没有见到我这个不速之客时的惊讶。她是一个情感不容易受外界干扰的女人,这是我初见大凤对她的第一印象。
阿一向他妈说明了回家的原由,并事无巨细地告知了我的饮食习惯、睡眠状况。他再三强调,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大凤轻描淡写答应了儿子的要求。
午饭后,阿一便匆匆离开了家。看着他消失在雨中的背影,我的心再一次变得潮湿。
傍晚,阿一的爸爸老马回来了。原来,阿一的脸不是疏于保养,而是遗传了他爸爸的基因。可老马没有儿子阳光般的笑容,脸绷得紧紧的,总感觉有人欠他的债不还。大腹便便的肚子,就算临盆的孕妇也自愧不如。
我的晚饭并没有因为阿一的离开而变得寒碜,有素有荤,甚至还中西餐搭配。他们对我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第二天中午,家里来了客人,大家都叫他小黄。因为四肢发达,所以总让人怀疑他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他看我的眼光有些复杂,对方到底是敌是友,一时间无法得出结论,我决定以退为进,见机行事。
以后的每天中午,小黄都会如期而至。后来我才知道,他比我更早来老马家,负责看守老马一处空置的老宅,只有饭点时间才过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和小黄慢慢熟络起来。趁他过来的间隙,我们也会一起溜达;捉捉迷藏;相互追逐打闹。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黄身上感受到一种危险的气息。可我冥思苦想,却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
天气越来越冷,路上的行人把脖子藏进了衣领,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火炉。严寒让人变得冷静,我也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
尽管我现在衣食无忧,但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常常被一种失落不安的情绪包围。难道这就是红姑对幸福的诠释?可总觉得与我理想的生活有些差距。
阿一失言了,他走后一次也没有回来,到目前为止,他是我最深的牵挂。老马和大凤,他们对我始终不冷不热,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也没有兴致对他们撒娇卖萌。小黄虽然算得上玩伴,但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不可能上升到精神层面的知己。而且他身上弥漫的危险气息,我却查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等于在身边埋下了定时炸弹。
我不知道,我应该打破现有的格局,还是继续维持目前的状态。如果选择离开,茫茫人海,我又该何去何从?
前途未卜,我总是夜不能寐,我在去留之间举棋不定。那晚,红姑突然推门而入,她笑靥如花,吐气如兰:“孩子,坚持就是胜利,幸福即将来临。”话音未落,她却转瞬即逝。我在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醒来,原来又是一个梦。
红姑一定知道我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所以才在梦里给了我暗示,我决定抛开一切杂念,静候佳音。
时间如流水,很快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节。阿一从工地上回来了,他身后紧跟着叶子。当初因为我,他们有了共同的话题,相互接触了解后,最后发展为恋人。
他对我再没有了昔日的热情,我虽然惆怅满怀,但也懂得换位思考,我并没有责怪他顾此失彼的偏心。他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又怎能以怨报德心怀妒忌呢。只是,在没人的地方,我的眼泪像决堤的海,一发不可收拾。
大年初一那天下午,我独自趴在火炉边,望着忽明忽暗的火星子出神,门外突然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和人群的嘈杂声。对于最近村里的喧嚣,我早已司空见惯。
春节期间,外出的人就像迁移的候鸟,陆陆续续归巢,他们财大气粗,一个比一个光鲜亮丽。当然,有人确实是荣归故里,可大多数人显山露水却是打肿脸充胖子。我都失去看他们表演的热情了,真是肤浅。这年代,世风日下,锦衣夜行的人可越来越少了。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犹豫着要不要回避一下这种虚伪的场面。门前突然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她披着一头板栗色的长发,清瘦的瓜子脸,身穿简洁大方的黑色羽绒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与梦境中的红姑如出一辙。我目瞪口呆不能动弹,究竟,我是身在梦里还是梦外?
她进门的瞬息就看见了我,那惊喜程度决不亚于发现新大陆:“天哪,这猫咪好可爱,两只眼睛颜色还不一样,太神奇了。”她温柔的双手迅速覆盖在我身上,然后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弯弯的笑眼,如悬挂在夜空中的月牙,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是老马最小的妹妹,叫麦子,趁春节放假回家探亲。我们一见如故,形影不离。麦子叫我雪儿,她说我洁白无瑕,像天上山的雪莲一样圣洁。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一猫一人一世界,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彼此,弥补那些曾经错过的时光。麦子坐在火炉边,我趴在她的腿上,感受梦里熟悉的气息。
麦子对我的异瞳产生了无限的好奇,常常望着我陷入了沉思。她说我的眼里写满了故事,无论快乐还是忧伤,都是最美丽的篇章。
虽然我明白,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但随着麦子的归期越来越近,我还是惶惶不安。我已经失去阿一了,如果麦子再离我而去,我将情何以堪。只要能让我和麦子在一起,哪怕浪迹天涯,我也心甘情愿。
阴雨绵绵的午后,大凤带着小黄过来了。过年期间吃香喝辣,小黄丰满了不少,已经初具大黄的雏形了。他身上的危险气息,似乎也与日俱增。
大凤端出一大碗肉和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年心情好,她对小黄越来越大方了。想到麦子的归期,我没有一点食欲。小黄见到美食,狼吞虎咽解决得一干二净。麦子和大凤闲聊几句后,发现刚刚还堆积如山的碗已经一马平川。
麦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她为我打抱不平:“小黄,这么大一碗,你怎么不给雪儿留点呢,真是自私的家伙。”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黄难为情地低下了头,为自己犯下的错买单。平时我们偶尔也在一个碗里吃饭,他从来没有以大欺小吃霸王餐。其实,不怪小黄,是我自己心情不好太矫情。
大凤怕麦子继续数落小黄,赶紧为他开脱:“给它吃多点长肥点,过不了多少,你哥就要杀掉它了。”
仿佛被人当头一棒,我几乎站立不稳,一直困扰我的问题终于真相大白。难怪,大凤总是好菜好饭喂小黄,原来,他迟早会成为老马的刀下鬼,来回馈主人的盛情款待。想来,不知道有多少小黑小白,葬身于老马的罗汉肚里。
“什么,哥要杀掉小黄?”麦子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再过段时间吧。”大凤的声音平静得像没有涟漪的湖面。
“哥也真是的,自己养的狗怎么下得了手。”麦子的语气,愤怒中带着不满。
“春耕的时候,为了防止老鼠捣乱,村里到处投放老鼠药,就算不杀小黄,他跑出去也会被毒死,还不如杀了吃掉。”
“那不要放他出去,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麦子的声音夹杂着哭腔。
“它得出去拉屎拉尿吧,我们这么忙,不可能时时看着它。”大凤的脸上晴转多云。
麦子面色煞白,她抱起我,把脸紧紧贴在我身上。我突然不寒而栗,泛滥成灾的老鼠药;贪吃而狠心的老马;四处乱窜的带毒老鼠……任何一个因素,都会让我和小黄命归黄泉,原来我们早已危机四伏。
麦子突然放下我,走到大凤身边,眉开眼笑地说:“嫂子,我好几年没回家了,第一眼见到你,感觉你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大凤摸了摸自己的脸,哈哈大笑,额头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她半信半疑地说:“麦子,我真的没老吗?”
“真的没变老,嫂子,姑嫂之间,难道还说假话?”
大凤的喜悦,沿着眼角眉梢,延伸到全身的每个细胞。
“嫂子,我同学是动物医学方面的专家,正在研究基因变异,我把雪儿带回去让他看看吧,说不定还能捣鼓出个名堂来。反正你成天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照顾它。”
我的心“咚咚咚”狂跳不已,为麦子的机智和善良,为大凤即将揭晓的答案。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全在大凤一念之间。
“这……”大凤犹豫着,一时间难以对我的命运做出裁决。
“嫂子,我知道雪儿是阿一带回来的,他一定会同意我的决定,你也知道,阿一平时最听我的话。对了,你不是说我身上的衣服好看吗,我送你一件,现在就下单。”麦子边说边拿出了手机。
“只要阿一不责怪我就行,不是为了他,我哪有闲情养猫。”大凤仿佛如释重负,满面春风。
麦子紧紧抱着我,是失而复得的心花怒放,而我,却是劫后重生的欣喜若狂。
月色如水,静静地倾泻而下。我和小黄在田野里追风逐月,我们恣意奔跑,并驾齐驱。小黄的后腿突然裂开一条粗大的口子,血流如注。我吓得六神无主,四处寻找救兵,可周围却空无一人。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小黄倒在了血泊中。
我从麦子的腿上掉了下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原来我做了一个噩梦。我猛然意识到,情不知所起,小黄的命运,早已牵动着我的心。
麦子看到我的眼泪,似乎明白了我的忧伤。我们一起来到老宅,还好,小黄安然无恙。
第二天,天刚微亮,老马和大凤还在梦乡里,我和麦子已经出门了。麦子换上了一件红色的风衣,与梦境中的红姑神形一致,我们对视着会心一笑。
路过老宅,麦子拿出装满鸡肉的饭盒,蹑手蹑脚下了车,轻轻推开偏房的门。小黄闻到香气四溢的鸡肉,摇尾舔舌,跟着麦子来到车傍。麦子将鸡肉倒在尾座事先铺好的报纸上,小黄轻轻一跳上了车。
当阳光跳进车窗的时候,麦子告诉老马,她早上路过镇上时,好像看到小黄和几个同伴在路边玩耍,看那欢快的样子,应该是乐不思蜀了。
天上的云彩,像一匹脱缰的骏马,我们相互追逐,风驰电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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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一个与文字错过了很多年的写作小白,愿往后余生,字里行间都是温暖和感动。
构思:过年回乡下,见到一个异瞳猫,灵动可爱,总是忍不住和它嘻闹,结果被抓伤,最后还去打狂犬疫苗,但却丝毫不影响我对它的喜爱。后来了解到它是从工地上捡回来的,而且身处险境,于是便构思了一个化险为夷,如愿以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