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一人城·只是当时已惘然

三、只是当时已惘然

芗溢终是成了寒枫的女朋友。

婚前同居,这在大学时的她的眼里和心里都是不合适的事情,甚至有些鄙夷。大四时,有一个舍友对男友爱得痴缠,常常男友一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急匆匆打车去赴约。有时候,都晚上11点多了,大家都睡了,她依旧急匆匆赶去。芗溢虽然那时傻得连孩子是从哪儿生出来的都不知道,初中生理卫生课她逃课了,但隐约也感知到舍友赴约后可能的作为,她为舍友担心。后来舍友终是没用痴心换来男孩毕业后的一纸婚约,芗溢更是替舍友不值。

现在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陷入了这场注定身心都无法完整的爱恋。

寒枫和芗溢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连宿舍楼门口管理的阿姨都这么说。“这俩娃长得真像”,超市里的女售货员这么说,后来她去寒枫家里,寒枫的母亲开门后见芗溢第一眼也这么说。两人在心灵上无比接近,眼中仿佛只有彼此。两个年轻人的欢娱啊,除了工作,朝夕不离,像一只贪婪的蜜蜂要吸吮尽这花朵的甜蜜。芗溢在两性关系上所有的发萌与沉浸,全源于寒枫。寒枫的单身宿舍,单人床,将单人煤气灶放在方凳上在门口做饭,上厕所在不到10个蹲位的公共厕所,洗漱洗衣服在厕所门外的水龙头,这样的地方在当时芗溢的心中仿佛成了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他们彼此都要紧地在乎对方。芗溢偶尔不悦的时候,会背着包出去溜达一会儿,寒枫则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她。芗溢也不会跑远,溜达一会儿,便回来躲到距离宿舍只有几步之遥的阳台处,那里有楼梯。寒枫一找到她,便紧紧地抱住她。芗溢不喜欢吵架,也不喜欢解释,每当她和寒枫有些心里别扭时,她就会出门躲起来,要么坐上公共汽车,要么躲在阳台外的楼梯处,本来一会儿可能也就没事儿,但寒枫每次都穷追不舍,这样“躲猫猫的游戏”确实有好几次呢。

那时的寒枫确实在意芗溢。但芗溢总觉得寒枫并不真正懂自己。她试图和寒枫交流过自己对两性关系的想法,寒枫总说:“你的想法太理想化了。”芗溢也常常在寒枫接自己下班时,告诉他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她情绪饱满地说着,他则默默带着笑意听着。寒枫说:“我喜欢你叽叽喳喳在我身边说个不停的样子。”

其实芗溢在他们的关系开始后,就是带着担忧的。从小父母的教育,都让她做一个守礼干净的女孩子。在他们在一起一周后,芗溢的校长就找她谈话,说“你是老师,这样未婚同居不好。赶紧搬回自己宿舍吧。”自己的宿舍已经成了另外一对的爱巢了。当时还在实习期,在外面租个房子,经济上会有些吃紧,也会引起非议。更关键是芗溢自己的心理变化,当将女孩子所有纯洁的第一次给了寒枫后,她觉得心里似乎也残缺了一块,仿佛是自己一直以来信奉的传统被打破后,又以着一种更加严肃的面目将她包裹得更紧了。记得,那个认真哦夜晚后,寒枫靠在床一侧的墙上,带着些哭音对芗溢说:“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你。”

这是寒枫第二次对芗溢说“一辈子”的话了吧。

芗溢觉得寒枫一定会娶自己,寒枫也表现出来一定会娶芗溢,只是得等他考研后,或者他经济充足时。他那时是厂里的技术员,待遇好像只有芗溢的一半多。芗溢的父母见过寒枫后,都反对芗溢和寒枫谈朋友,经济上是一个原因。父母跟大哥他们聊天时也提到:寒枫这人走路老是猫着背,人看着也不精神。芗溢也想考研,两个人一起考研还可以互帮互助,但寒枫的妈妈对芗溢说:“你现在都是他的拴马桩了,他能跑哪儿去?两个人一起考研负担重,还是让枫儿先考吧。”芗溢想:我也有我的梦想啊,但都是一家人了,何必计较那么多呢?还没等蓝图展开呢,老天给芗溢的考验来了。

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三个夏天吧。

是个七月,有几天,寒枫和芗溢的欢娱有些没加节制,芗溢身体很不舒服。他们两人去基地里的医院去看看,结果那个女医生都没有让化验,直接拿肉眼扫了两下,眼中还漏出怪拐的神情,就直接报了个病的名字,又开了一点药。芗溢问,这是什么病?女医生说,这是性病的一种。芗溢感觉脑袋都轰炸了。“怎么可能呢?我只有他啊。去大澡堂子洗澡也不会啊,因为她有点洁癖,每次都洗淋浴的啊。”百思不得其解,但确乎已坠入深渊,无比黑暗无比阴郁无比令人疼痛的深渊。寒枫说:他在广播上听过一个医院,听说专门治疗这些病的。于是芗溢怀着无比羞耻的心和寒枫去了那个医院。一番令人耻辱的检查后,那个年纪稍长的女医生又说:“不必化验了,这拿眼睛一看就是嘛。”一下子就给开了八百块钱的药。因为是中药,得拿个大塑料袋才能抻着手拎回来。有喝的,寒枫熬药,芗溢每天早中晚都要喝一大碗,苦得很,每次喝,感觉喉咙都要被“齁”没了;有蒸的,每天都要用大盆里的热药蒸一蒸,那医生还说,越热越好;还要打带回来的抗生素,每次去楼下诊所去打的时候,芗溢都觉得像在历劫。寒枫刚开始是勇敢的,芗溢身体越来越虚脱,连走路都犯晕的时候,都是寒枫在照顾,他坚持了20多天,那些天,他扛下了外面的所有,花光两个人的钱,再到借钱,还要忍受芗溢常常在惶恐、无助、疯魔、内疚间濒临崩溃的情绪。是的,在这20多天里,他们都没有告诉彼此的家人或朋友。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好面子吧,也许是因为其他。芗溢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坚决要和寒枫在一起,现在这样,确实没脸告诉父母,更怕他们担心,因为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女儿。

芗溢还记得那一天,寒枫终于借不到钱了,准备回家去向父母借钱。她站在阳台,目送寒枫离开,寒枫还回头,眼神定定的看着着她,挥手示意她回去。

在那一天以前,他们确乎是相爱的。

寒枫回来后,带来了一些钱,也带回来了更多的忧虑,他越来越喜欢躲在门外抽烟,越来越逃避芗溢的眼神。芗溢越来越孤单地一个人“禁闭”在宿舍里。有一天,寒枫进门,对芗溢说:“我姐打来电话了,说要我和你分手。要不你是这样吧,你先回你家,让你的家人来照顾你,我会去你家看你。”“这就是我的家啊。”芗溢现在这个样子,她怎么回家啊。人不人,鬼不鬼,而且可能会失去她认为是一辈子的人啊。她不是随便的人啊。因为信了他一辈子的诺言,她才把自己交付给他啊,把身体交给谁,谁就是自己认定的丈夫,认定的家人啊。恍惚间,她好像还跪在了地上。“不要推开我。你知道跟你在一起,我担负了多大的压力啊,你将来还要娶我啊。你不能这样啊。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这20多天以来,我过得很痛苦,你也知道啊。患难才见真情啊。……”一时间,心里万千委屈和痛苦涌上心头,化成了绝望的愤怒,她骂了寒枫什么,她全然不记得。只记得因为无力一直靠在床上的自己向寒枫狠狠踹去了一脚。寒枫夺门而去。芗溢完全掉入了死寂的深渊。

曾经的两情痴缠,都化成了深渊上方嘲笑她的点点星光,她再也够不着了。她曾望着天上那颗最亮的星对他说:“等你有钱了,一定要给我买一个那么大的钻戒啊。”寒枫也曾许诺:待到成功时,携手览江山。

这个夏天,她本应该离开的。

芗溢本该离开,回到自己真正的家,然后彻底和寒枫告别的。这样她的人生应该是另外一种样子,因为她也有梦想啊。但她却选了另外一种方式。

记得之前情浓时,两人躺在床上,有些小别扭,芗溢扭身不理睬他。过一会儿听见寒枫有动静,似乎还喃喃自语的,她赶忙回头,竟发现寒枫正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割自己的手腕,小刀虽然不锋利,但也破血了。吓得芗溢赶紧抱住他哄他。还有一次,寒枫把自己一人关在宿舍内,芗溢站在门口着急担心,他也不吭气,只见烟雾从门上的窗缝里不时地冒出来,吓得芗溢都快哭了,连忙找两人共同的朋友才把门叫开,屋里浓烟笼罩,原来是他在屋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呢。芗溢当时心里有些疑窦,但很快就扔掉了。后来她才知道,这叫叫做偏激或极端。

“那就用你的方式离开世界吧。”不知哭了多久,芗溢这样想。她从简易衣柜里拿出寒枫所有的衣物,包括床上的被子,扔在一起。“既然我都要离开了,又不能伤害你,那就用你的衣物代替你陪我离开吧。”芗溢抖抖索索地找着寒枫的打火机,点燃了堆在地上的寒枫的衣物,只点燃了一点儿,就闷气了烟,她又打开了煤气罐,然后洗干净脸,穿上裙子静静等待……。恍惚间,她想起了父母,觉得羞愧,就给闷烟的衣物上浇上了一些水,然后打开窗子。也是老天可怜,那天煤气罐里的煤气本来也剩下不多了。心力交瘁,憔悴至极的她正想着怎么收拾呢?寒枫的哥哥来了,撞见了眼前的狼藉,也打电话叫回了他。为了谨慎起见,寒枫的哥哥选择了报警,警方认为这是家务事,也没有造成什么事故,寒枫可能也说了两句话,这件事并没有闹大。

但从此,寒枫就真的再也不像春风了,宛若冻结了的千年寒冰,他明确地和芗溢提出了分手。

是啊,那个夏天,芗溢本可以带着仅存的一点尊严就此离开的。

芗溢终于撑不住了,带着浑身的憔悴,满心的衰竭,回到父母身边哭诉着一切。稍微换过一些精神便来找寒枫求和,一次次厂门口的等待,一次次带着哀怜的眼神跟在寒枫的身后,一次次的解释又道歉。此时,在寒枫眼中,芗溢已成妖魔。终于哥哥找着了他的领导,领导谈话后,他才愿意坐下来面对面谈谈。哥哥说:“如果我妹妹有这种病,那么肯定你也有。现在你好着呢,就说明这中间有问题。”在哥哥的带领下,寒枫和芗溢去了正规的大医院去做了检查。经验丰富的老医生说:“你应该没有病,等化验结果出来了就可以确定了。”老医生听了芗溢的诉说后,还把寒枫叫去说了一会儿话。寒枫告诉好奇的芗溢:“那个老医生让我好好对待你。大概就这些吧。”化验结果出来了,芗溢和寒枫都没有生那种病。医生顺便说:“年轻人悠着点儿。因为女孩的皮肤娇嫩,再加上男孩也得注意卫生,有时太频繁的话就会造成这种疑似病症,连药都不用吃,休息几天就好了。”“苍天啊,我该说什么呢?”芗溢释然于的无病,但心境依旧凄哀至极。她因为被误诊而带来的羞耻感和肉体上的折磨都可以渐渐放下,但她的世界早已倾覆不似从前。

从前那个洒脱,热爱自由,爱说爱笑,可以自主的她确乎不见了。

以为寒枫也会喜极而泣,他却只是稍有歉意,就急着离开。芗溢却告别哥哥,找到寒枫:“说好一辈子的爱情又怎能轻易放弃?”

两个人又藕断丝连地在一起了。伴随着对这段感情病态的珍惜,芗溢的安全感和自我完全没有了。

她像个充满智慧和乐观精神的演说家,一次次劝说着一个想要离开的人。

冬天的时候,也许是内疚,也许也有不甘心,也许是被芗溢感动了,寒枫在芗溢说要领结婚证的时候,竟然答应了。然后他就匆匆搬到附近的村子里,专心去考研了。他确实无心顾着芗溢了。那一年,芗溢孤单孤独至极。虽然,寒枫也带走了她的一张相片,说是想她时可以看看。但芗溢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颗日渐疏远的心的离意。寒枫曾许诺,等考上研究生就办真实的婚礼。芗溢还惦记着到时要拍婚纱照呢。

在等待的那一年里,她酷酷的撑着,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待着承诺的兑现,引文寒枫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考研上了。如果芗溢有事儿央告他,寒枫的口头禅是:“等我考完试后。”陪伴芗溢的还有一直担心她的父母。

有一天,芗溢对寒枫说:“你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我了,请你先先告诉我,而不是和你的家人商量完了才告诉我,不要让我最后一个知道。”寒枫刚开始有些懵,后来答应了,但眼神中有些怪。

寒枫研究生考试结束后,还给芗溢买了一个浅粉的发夹,然后回宿舍,美美地吃了一顿芗溢包的饺子。“还是你包的饺子好吃。”芗溢看着他吃得很香,心里也很开心。终于盼到头了,也可以给一直不放心的父母一个交代了。芗溢认识寒枫之前是不太会做饭的,炒个菜煮个挂面还行。两人合灶后,刚开始寒枫也很宠芗溢,总怕累着烫着。渐渐地芗溢还是学会了做复杂的饭,烩的麻食越做越香,还会了擀饺皮儿,包饺子,吊着饺子馅也很香。第一次过年去寒枫家里时,她一个人把厨房包饺子的活儿全包了,一直乐呵呵的,因为在她眼里,这以后也是她的家人了。那时寒枫还是紧张她的,除了两人躲在小屋里偷偷亲近一下,也会心疼她累给他倒上一杯热水。就是从他家里离开的时候,他说他妈妈说:芗溢挺好的,就是有些娇气。芗溢有些纳闷,她在家里也是被妈妈宠着的小女孩啊,常常被妈妈从厨房里赶出来,舍不得她干活。除了一个人在小屋里,或者有人和她聊天时,她一直在干活啊,原以为还会被表扬呢。

有一首钢琴曲叫《梦中的婚礼》,芗溢终是没有等来她每天都在期待的婚礼。过年了,她在自己家里等待寒枫上门给父母拜年,也在等寒枫兑现他的诺言。但寒枫姗姗来迟,眼神中还带着些哀伤,好像哭过了。吃完饭了,也没有等来想听的话语,寒枫又像以前那样出门去了,说是散散心。芗溢心急如焚,她也跟了出去,在野外一处荒败的空地上,寒枫终于说出,他家里人不大同意他们继续在一起。“那么你呢?”寒枫又是沉默不语。

芗溢想想这一年心里的苦,终于崩溃了,她失控地打了寒枫一个巴掌。因为失去了寒枫,她就一无所有了。在这一年里,她因为身心都快熬不住了,又怕误人子弟,选择了辞去公职。当时她和寒枫商量过,寒枫说:“如果不是自己考研,你现在的工作我早都让你辞了。”两人还是按原来的安排,等寒枫考上研后,芗溢再考。过了约一周,寒枫又改口:“要不你的辞职再考虑考虑?”但那时芗溢已经递交了辞职信,从学校离开了。漫长等待的时间里,芗溢还患上了轻度的抑郁症,寒枫总以为是芗溢当时向学校请假的借口,其实是真的。一年了,小心翼翼,变成哑巴,忍者所有,却等来是沉默。这一个巴掌扇去了仅存的沉默。在年后的一天,寒枫终于提出了离婚:“我和我家人商量过了,我们确实性格不合,还是彻底分手吧。”虽然早都有预感,但事到临头,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似乎都不足以形容芗溢的感受。

记得他们之前有一次拌嘴时,芗溢说:“跟你在一起之前,有好多人都给我介绍对象呢,有博士,有硕士,一结婚就有三室一厅的房子呢。上面还有一个年轻的领导托一个退休老教师来打听我呢。”寒枫说:“也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呢。”“是厂里的女工人吧?”寒枫不语。芗溢也想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读懂我的心。我也不喜欢吃苦,我也喜欢住在大房子里,不用夏天还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我也喜欢漂亮的衣服。我也想过好日子。只是因为你,我才选择了陪伴,才选择了等待。我不是傻子,我只是爱你。我也知道权衡利弊,只是在现实和爱情之间,我选择了相信你。”可她什么都没说。

寒枫闹到了法院,直到中院。哥哥气得想找人揍寒枫两顿,被芗溢拦了下来。他心已决,那就成全她吧。签字前,她为他买了一包烟,烟名叫“一支笔”。出来后,她坐在匆忙拦下的出租车里瞬间泪流满面。

从此,她一个人面对,反正她也习惯了。

作者寄语:原创文字,谢谢您的阅读。文中故事纯属虚构。初次尝试写一个长一点的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女孩的成长:她初次遇见了爱情,也多少了解了社会,接触了深层次的人性。她能获得幸福吗?请您继续探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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