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怛罗斯(Talas)之殇---高仙芝Vs.阿布•穆斯林
小武好奇道：“怛罗斯之战的地理情况，你先给介绍一下？”
八角点头微笑道：“大唐西域的西部主要是河中（Transoxiana）地区。意思是锡尔河与阿姆河两河流域之中，大致包括了今天的中亚五斯坦地区（哈乌土吉塔）和阿富汗（吐火罗）等地。”
“其中南部主要是吐火罗十六州，此时泰半已经被大食所吞并。而北部主要是粟特人的地盘，也称为‘昭武九姓’部族---乃是汉朝时大月氏国的传承，具体是指康国、安国、米国、曹国、石国、何国、史国、火寻国、戊地国等许多粟特国家，还有附近的拔汗那国（费尔干纳）等等。”
小武点了点头，道：“所以大唐处理粟特国家之间的关系就显得非常重要。”
八角接着道：“怛罗斯（今哈萨克斯坦塔拉兹河边，Talas River）在安西四镇之疏勒（喀什）和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Tokmok，李白出生地）以西一点，距离并不太远。在武则天时期，这里还是大唐的领土，并且远离大食。”
小武看了看大唐地图，叹道：“大唐的西域，始开拓于侯君集（唐太宗时期），大成于苏定方（武则天时期）。而到了高仙芝（唐玄宗时期）这时候，西域的版图真是收缩了很多呀---大食竟然已经离怛罗斯很近了？”
图表18大唐与大食接壤示意图（唐玄宗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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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微笑道：“应该说，昭武九姓国家此时已被大食征服了一大半；所以从地理上看，怛罗斯对双方军队来说都不太远、都在作战半径之内。”
“但如果说，大唐和大食必须出动主力兵马，可能还是得从后方调动、要跑至少几百里路（从新疆或呼罗珊出发），因此双方都会调集一些已倒向本方的属国兵力，就近补充战力。”
小武恍然道：“那么双方的总兵力数量、以及行军距离，其实很难算清楚了？”
八角点头道：“不错。本来河中地区夹在大食和大唐两大强权之中（吐蕃暂时排除在外），情况微妙，势力消长如同拉锯，局面大致两分。”
“具体来说，安国（布哈拉）、康国（汉朝时的康居，也是安禄山•康的祖国）等等已经接受了大食的统治；而在大唐这边，加强联络了拔汗那国、石国、史国等，消灭了突骑施等等---这也是盖嘉运推行的既定战略。”
小武点头道：“我听说过怛罗斯大战的起因，还是在于高仙芝的贪婪之心---他破坏了河中地区的微妙平衡？”
八角捋须道：“正是。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去河中一带剿灭突骑施残余力量之时，突然发现石国殷富，于是动了歹念。高氏不顾石国乃是大唐盟友，悍然突袭其都城（塔什干），活捉了石国王及若干大臣，并搜掠殆尽。”
“然后高仙芝还上表向唐玄宗邀功，硬栽石国君臣伙同突骑施余孽，意图侵犯大唐，所以被灭。据时人说法，因石国正当丝绸之路的要冲、富甲一方，高仙芝此战大为发财：‘瑟瑟十馀斛，黄金五六橐驼，其馀口马杂货称是，皆入其家’。”
小武连连摇头，道：“当高仙芝兴高采烈地回师龟兹之时，却不知道此举早已种下了亲者痛、仇者快的恶果！”
八角呵呵笑道：“但你更要注意，当唐玄宗听到战俘辩解时，对真实情况已经有所了解（以前盖嘉运灭突骑施时，也是唐玄宗封了协助立功的石国国王为顺义王）；但皇帝并未处罚高仙芝，所以这就不是高氏一个人的错了。”
小武同意道：“所言甚是！”
八角捋须接着道：“另一方面，当时幸而漏网的石国王子，实是咽不下这口气，便向粟特各国哭诉了一圈，果然激起了众怒！于是河中各国的民心大都转向了大食一方。”
“此时在河中地区，也只剩下了拔汗那国（Ferghana，费尔干纳，唐赐名为宁远国）依然同唐朝交好---该国王在灭突骑施之后被封为奉化王，而且同大唐结了亲，王后乃是唐朝公主---故不认可石国王子的诉求，导致双方反目成仇。”
小武讶道：“这样啊？原来这些粟特国家分为了两方，彼此间的矛盾激烈化了！”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所以在怛罗斯大战的初期，只是石国王子请赛义德（大食将领）出面征召附近的几个粟特国家，准备围攻拔汗那国，大食在河中的数千兵力也来助战。”
“如此，拔汗那国的国王及王后连忙上书唐朝求救，说是大食军队会同了粟特几国军队、前来围攻他们，情况万分火急。”
小武若有所思，道：“其实此时的大食，内部还有很多矛盾尚未摆平，尚不愿在河中地区大打出手的。”
八角点头微笑道：“只是拔汗那国是必救的。唐玄宗理所当然命令西域唐军出击，还下旨征发了北庭一带的葛逻禄部3万人同去。同时，高仙芝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捅的篓子，故率领安西都护府的军队倾巢出发，于751年前去援救拔汗那国，顺便打击亲大食的势力，倒也不遗余力。”
小武皱眉问道：“唐军这边一共有多少人呢？”
八角捋须道：“按高仙芝的主力唐军大约有2万5千人，葛逻禄部有近3万人，此外拔汗那军队有万余人，总计是6到7万人之间。”
小武点了点头，道：“似乎唐军在大规模远征之时，多半都是类似的配置。”
八角道：“当得知唐军大举前来之际，赛义德连忙飞报大食皇帝阿布•阿拔斯，同时迅速撤军。当高仙芝的大军追上对方之时，敌军已经退入了怛罗斯城死守；此时城内约有近3万粟特联军，另有6千大食军参与守城。”
“几乎没有任何耽搁，高仙芝下令全军猛攻怛罗斯；但是城内由赛义德主持、各军联合防守，一时也没有漏洞。死守了5天之后，唐军依然未能攻克城池，大食的援军却飞速赶到了。”
小武又皱眉问道：“大食的援军又有多少人呢？”
八角缓缓道：“大食援军由传奇统帅阿布•穆斯林率领。先前他仍在巴士拉（伊拉克）花费精力肃清白衣大食余孽，本不打算对大唐主动出击。所以在怛罗斯之战前一年，他命令部将在布哈拉（在安国）和撒马尔罕（在康国）建立了两道防线，对可能来犯的唐军采取守势。”
“但在接到阿巴斯皇帝的命令时，阿布•穆斯林却认为、西线的敌人恰好已被尽歼，白衣大食的残余已不构成威胁；故他改变了主意，召集了能够召集的所有军队，飞速赶往河中，准备与唐军决战。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大食军就集结了大约７到８万兵力！当然，作为大唐军之敌的这支大食军，也并不是以阿拉伯人为主的。”
小武佯为惊讶，道：“所有人都认为，怛罗斯之战是唐朝人与阿拉伯人之间的大战呀！而你却认为不是？”
八角呵呵笑道：“阿布•穆斯林是起家于呼罗珊的波斯人，其手下虽各族都有，但却是以波斯人为主的。其军队里虽也有阿拉伯人，但多数是白衣大食投降过来的，而且绝不会超过2万。”
小武想了想，点头道：“这样说来也有道理，大食军的主力却是波斯人！在黑衣大食皇帝那里、或许还有些正宗阿拉伯军队，但却不会派来参战。阿巴斯皇帝不会让自己的亲卫军队来怛罗斯、与唐军对耗的；因为他想要消耗掉的、只是阿布•穆斯林的军队而已。”
八角点头笑道：“正是如此。但是，怛罗斯城内的守军和城外的援军，加起来也有10多万了，总数比唐军这边是多了不少、几乎接近两倍了。当然，其中最精锐的主力是跟随阿布•穆斯林转战多年的４万波斯军---只是对于唐军来说，他们的衣着战法和阿拉伯人看起来没有丝毫两样。”
小武哈哈大笑，道：“黑衣大食的军队，想必都是全身一溜黑色长袍，蒙着黑头巾，就露出两只眼睛---这让人如何区分他们是波斯人、还是阿拉伯人？或者粟特人？反正他们都拿着阿拉伯弯刀，准备Jihad（圣战），是吧？”
八角也点头笑道：“不错，大食军队当时普遍使用的阿拉伯弯刀，也是历史上的名刀之一。其威名也不亚于唐刀多少，又唤做大马士革刀。”
图表19大马士革刀（阿拉伯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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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了看八角随手翻出的一张大马士革刀图片，不禁奇道：“哦？莫非这是江湖中传说已久的圆月弯刀？”
八角呵呵一笑，继续道：“高仙芝见大食的援军已赶到，便将本方的部队分为两支。一支继续围城，一支亲自率领、打算同阿布•穆斯林的援军正面决战。”
“但是高仙芝的反应有些慢了。阿布•穆斯林深知兵贵神速，故一上来就凶猛进击，先打了警戒侧翼的葛逻禄部一个措手不及，从而先声夺人。等到葛逻禄部败退之后，其主力与唐军主力直接接触，又打了一阵子，两下不分胜负，于是各自休兵。”
小武惊道：“阿布•穆斯林想来是深通兵法的，深知遭遇战最重气势！”
八角点头笑道：“不错。高仙芝当时倒也没有什么，准备两军暂且休战之后，各自调整部署，第二天继续大战就是了。但是就在当晚，最大的意外就发生了！”
小武点头道：“是葛逻禄部（Qarluq）么？”
八角哼了一声，微笑道：“原来你也知道呀。不错，葛逻禄部首领的心中很忐忑不安。一则，当天他们没有很好地完成掩护任务，使得大唐军有一些被动挨打，恐怕将来高仙芝会秋后算账；二则，他们也震惊于大食军队的强大，本部居然被迅速突破，对方看起来丝毫也不弱于大唐军！”
“而在另一边，阿布•穆斯林本打算同怛罗斯城里的军队里外夹击，当天就击溃唐军。但是同唐军亲自交过手以后，觉得对方并不好打；何况被兵分两路的唐军给挡住了，怛罗斯城内城外的两路大食军也无法合拢。回到大营以后，他便同一些比较了解对方情况的粟特将领商议，然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小武道：“于是，阿布•穆斯林派人去游说葛逻禄部了？”
八角捋须笑道：“正是。他们寻思可以再从手下败将、葛逻禄部那里寻求突破。反正大食这边有的是粟特人，跟西突厥各部的关系也并不远；既然大部分粟特国家都已归顺大食了，找一个跟葛逻禄部较熟的人、半夜悄悄去游说就行了。”
“于是乎，葛逻禄的首领听了特使的话，觉得像粟特人那样，一起皈依伊斯兰教、归顺大食也没什么不好。再加上粟特特使说道---高仙芝贪而忘义，突骑施部已经先亡于大唐了。作为突骑施部的近亲，葛逻禄部将来会是个什么结局？是不是也会被大唐过河拆桥？”
小武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恩威并施、有理有据，葛逻禄人被策反也不是很奇怪的事情了。”
八角捋须微笑道：“到了第二天，两军重新开战。一开始高仙芝仍未发现问题，大食军也并未主力全出。但等到了下午，两军激战方酣之时，阿布•穆斯林将之前雪藏了半日的一万重骑兵突然派出，从中路直捣唐军的指挥部。”
“高仙芝连忙下令，让唐军的另一部分过来增援中军。然而，先前一直在假打、此刻突然翻脸的葛逻禄部硬是隔开了两路唐军，使得另一边的唐军无法过来！”
小武大为惊诧，汗毛直竖道：“此时抓的正是最节骨眼的战机！说起来，传奇统帅阿布•穆斯林一直百战百胜，绝不是没有道理的！”
八角点头捋须道：“虽然大唐的中军作战能力极强，但是大食集中了所有的重骑兵，还是突破了大唐中军。一下子，高仙芝就已回天乏术了；而且对方的精锐突击部队明显就是奔着他来的，只要活捉了或直接杀死他，就能迅速结束战斗。故此，高仙芝只得单骑逃亡、回身便跑，但整个中军帐都被敌人给端了。”
“见到中军沦陷，以及葛逻禄人叛变，唐军全线动摇、只得拼命逃走。剩下还没有被拦住去路的残败人马，被李嗣业、段秀实所招拢，前去追上了高仙芝，但是总共也只剩下五千人了。至于大部分唐军，在对方多路人马的里外夹击下无路可走，基本上阵亡一万、被俘一万。”
小武缓缓摇头，道：“想不到啊，怛罗斯之战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八角道：“高仙芝在大败之余、本来还想挽回一些面子，意图谋划反击。但是李嗣业认为，若再不逃走，恐怕连主将都会被擒！他几乎鼓动了高仙芝、扔下五千人就跑，但是被段秀实大怒所阻止，所以还是带着残余的五千唐军一起撤退。”
“在败逃的路上，发现有宁远军（拔汗那国军队）已先溃逃到了一个关口，阻住了唐军退路；于是李嗣业下令对‘友军’直接发动攻击。结果唐军一口气杀死了数百名拔汗那国兵士，方才抢关先遁，摆脱了大食军的追击，一路回到了龟兹。”
小武连连摇头，叹气道：“败的是这个惨呀，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图表20大唐与大食的怛罗斯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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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微笑道：“当时，阿布•穆斯林本打算穷追不舍，一口气拿下安西都护府；但是突然有人给他送上一信，让他改变了主意。”
小武讶道：“谁的信呀？什么内容？”
八角摇头笑道：“不知道。据说是来自阿布•阿拔斯皇帝的信，但是未经证实。内容主要是---委任阿布•穆斯林为呼罗珊总督，但是阿布•穆斯林认为背后另有文章---或许是对他的一个试探（也是对曼苏尔的试探），试探他们有否在大食的东方建立独立王国的意思。”
“于是，阿布•穆斯林停止了东进追击，还杀死了交给他信的人，并将信和信使人头一起上交给了皇帝。于是阿布•阿拔斯嘉奖了他，这件事也就暂时划上了句号。”
小武嚷道：“不过，阿布•阿拔斯皇帝显然是想除去他的呀！”
八角笑道：“但是阿布•穆斯林人马众多，早已羽翼丰满，也没有什么把柄，又刚打了大胜仗，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直到四年之后（755年），阿布•阿拔斯已经死去，他的弟弟、即位的曼苏尔（Mansur）又经历了一系列内斗，在皇位稳固以后才设计杀死了阿布•穆斯林。”
小武叹道：“阿布•穆斯林的确是一条好汉，但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啊！而且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所有波斯人、整个什叶派都是如此！”
八角哈哈一笑道：“曼苏尔（Mansur）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胜利者’，因为他就是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外战和内斗中、最终的唯一胜利者。”
“曼苏尔皇帝先后解决了同自己争位的叔父、白衣大食的北非余孽、阿布•穆斯林的追随者等，在位一共22年，使得黑衣大食走向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