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聊斋三:孤店巨响

高三毕业那年暑假,我在一家磁钢厂打短工,父亲本意是希望我能感受生计之不易。结果厂里看在父亲的情面上,给我安排了一份最轻松逍遥的活,材料采购。

那年暑假,我经常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到杭州羊坝头买零件,坐轮渡穿过整个太湖去无锡,或是挤在绿皮火车里哐当哐当跑上海,身上必备钱、地图、一盒烟。师傅说,见面递烟这是必须的商务礼节。我不抽烟,所以那盒道具烟整整一个暑假过去还剩很多根,全皱了。厂商之间的货单、货品都是事先对接好的,无非我跑一趟,一手交单一手拿样品,难度系数为零。最难的是,独自在候车室或轮渡口等待需要打发的时间,总惦记着别错过班次,书也看不进去。更难的则是拿着地图,边找路边打听厂区所在的过程,尤其上世纪90年代的上海,和租界时代的上海是原样的,道路极其复杂,像蜘蛛网,完全没有头绪,我每次去都很犯怵。

这一天,还去上海,似乎在虹口区,找厂区找仓库,顺利。结果仓库里没有货单上的货,又是翻找又是核对单据打电话,折腾了一个下午,搞定时天色已晚。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从没有在上海宿夜,住哪里啊?出厂时问了门卫,他随手指个方向说,200米,有家旅店。这一片棚户区可能很快要拆迁了,路灯也不完整,有一盏没一盏的,很多街边房搬空了,门窗拆了,一张张洞开着的嘴。

我深一脚浅一脚的找到旅店,守店大伯一脸厌世的告诉我,这家旅店明天就关门了,今晚可以住,也不用看介绍信,但三层楼的旅店里只有我一个住客。言下之意,你敢不敢住?我硬着头皮说,住。交钱拿钥匙,二楼的一个边户。整栋楼像一张阴翳的脸,只开了每个楼层的楼道灯,其他部分都沉浸在黑暗里。我摸黑找到房间,住边户的规矩是开门前一定要大力敲几下门,师傅说的,我不懂原理,至今照做。进屋开灯,单支日光灯,还不停闪,聊胜于无,总算有光了。打开电视机,一片雪花点,天线早拔了。想起没吃饭,但实在没勇气再出去找吃的地方,从包里翻出几块饼干吃下去。又摸黑找到楼层的公共洗漱间,找到开关,但是没电。只得摸黑刷牙,洗漱,回房关门,想想又找了把椅子顶住门。奔波一天的我,很快睡着了。半夜(其实不知道时间),突然一声巨响(其实也不知道有多响),仿佛天外陨石轰一声击穿了楼板,或者同时几枚M66-A2航空炸弹击中楼顶一样。巨响伴随剧震,我瞬间惊醒时,床板还在震颤,我一跃而起,踢开椅子,打开房门,借助着远处楼道的微光,外面什么也没有!我高声叫,大伯大伯!无人应答。我只得又返回屋里,关上房门,顶上椅子,竖着耳朵听动静。什么异响也没有,万籁俱寂。我缩在床上听了很久,居然又睡着了。

天大亮再次醒来,我拿着包走出旅店,门口大伯抱怨的嘟囔:“昨天夜里厢,侬鬼叫瞎叫啥么事?”街面上来往的人,谁也不知道昨晚我听到了什么?这家神奇旅店在世界留存的最后一夜我成了最后的住客,经历了难以置信的瞬间,现在连我和这个秘密也将永远消失在人群里。这里曾经是淞沪会战的主战场,难道时空重叠了?还是根本没有什么巨响,只是我的梦魇?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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