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儿防老”

        前不久老婆子逝世了。我跟丈夫哭了很久。

        我很讨厌她,真的。

        自我嫁给他儿子,我便一直不遂她意,她嫌我不相夫教子,怪我不尊礼守德。可事实呢?她最骄傲的儿子只是个在外饱受窝囊气的草包,枉为男人而不如妇人。

        她儿子有三个姐姐,大姐叫招娣,二姐引娣,三姐守娣,于是终于她们有了个弟弟。就是这个窝囊废,我常常笑他,出着农民的生,却过着少爷的日子。他享受着老婆子所有的爱,他还在赖床时,她那三个姐姐已经弄好了了早饭。他在吃早饭时,他三个姐姐已经在耕地里汗如雨下。过了不久他就该抱着干瘪的肚子埋怨着还没着落的午饭。

        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不事劳动的他在一群面黄肌瘦的农村青年中显得格外地鹤立鸡群,于是我嫁给了他。听说在老婆子以死相逼下,大姐存了五年的钱终于没买成房子,而变成了我的聘礼。

        我太感动了。真的。

        等我嫁进他们家才知道,我太傻了。他不会做饭,他不会洗衣服,他甚至不会打扫卫生,他只会吃,只会赌。可我们过得并不差,原因是她每个月会来我家一次。

      “这是你几个姐姐每个月孝敬的钱,我也没什么用,你拿着花吧。”

      “诶,好,知道了,谢谢妈。”

        我丈夫总是点着钱随口应付着。但只要数的时间延长一会儿,他就会显得很开心。“妈,您路上辛苦了,我做点小菜孝敬您。”这会儿他总是那么的孝顺。老婆子也笑眯眯地想着他儿子真好。

        当然他也总有不开心的时候,“妈你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然后老婆子就会回去哭诉她女儿们的不孝顺,然后下个月我丈夫总是很开心也很孝顺。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直到有一个月老婆子没来。我丈夫当然是很体贴地打了个电话委婉地问问是否她妈出了什么问题。

        于是第二天我俩在医院看见了老婆子。她满脸羞愧地看着他儿子,我丈夫当然不会 怪她这个月没有来。他在这种问题上一直是有底线的,他总是这么孝顺。

        等到中午的时候,他的一个姐姐来了,还煲了碗鸡汤,然后温柔地说着,“医生说您的状况并不好,还需要住院观察。”

        老婆子使劲地皱着眉头,好像在担心什么。

        她女儿看见了,就安慰她,“没事的,医生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修养一下就好了。”然后转过头来对我丈夫说,“我们兄妹几个商量一下凑点钱把住院费交一下吧。”

        话还没讲完,老婆子一咳嗽,鸡汤洒在了被单上,她女儿慌忙地找纸巾给她擦嘴,没想到虚弱的老婆子一下坐直,挣扎着把针管一拔。喊到,“你个没良心的,是不是想看我死在医院里,看他们天天拿针扎死我才心甘。”急促的呼吸伴随着剧烈的咳嗽,着实把她女儿吓了一跳。

      “妈……没……不是……诶。”

      “咳,你给我滚,你个没良心的,咳,咳。”

        架不住老婆子耍赖,她女儿勉强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值班医生皱着眉头,“病人这样的情况,需要住院观察,你知道确定要出院?”,然后边盖着章,边说,“这钱可以再赚,可父母就这一个呀。”

        我看见她女儿满脸通红地应着。

        “老四,你离家近,妈这边你一定要照顾到呀。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大姐和二姐两家都在外面不方便,我们可千万别让妈出什么闪失。”

        我丈夫很不耐烦。当然了,这不摆明了不相信他吗?他多孝顺呀,怎么能让妈出问题呢?

      “好了,姐,你就放心吧,我会多去看看她的。”然后刚迈脚,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又转过头去,“诶,对了,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到,你给我点钱,我好给妈买点补品呀。”

        我丈夫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很明事理的,亲兄弟明算账,这谁该花的钱,怎么能吃亏呢?

        她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皱巴巴的布包,抽出了几张钱,用手慢慢地捻来捻去。然后交给了丈夫,想起我丈夫在牌桌上一掷千金的豪爽作风,我不禁看不起她姐姐的穷酸吝啬。

        我俩带着老婆子回家,路上她一言不发,走到家门口了,老婆子啜嗫着,嘴巴动来动去,好像想说些什么。直到我们准备回家,老婆子探出头,“儿子,别怪妈,妈也不想生病的。”

      “妈,怎么会呐,您好好休息。保重身体呀。”我丈夫一直是那么孝顺。

        然后他摸着口袋里的钱,想了想,“对了,妈,这个月您就不用来了,好好休息吧。”

        你看,我丈夫一直这么地体谅人。

        只见老婆子张了张口,然后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进门了。

        时间慢慢地过去了。

        当我们第二次看见老婆子的时候,又是在医院。

        这时候老婆子已经非常虚弱了,当看见我丈夫的时候,却好像做错事的小孩,努力地想把眼睛别过去。但是她太虚弱了,简直动一下脖子都难。

      “四弟,不是叫你照顾好妈吗?怎么还是邻居打电话告诉我,我才知道妈晕倒了。”

        我丈夫不敢吭声。只见老婆子喉咙一阵咕噜声,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女儿。她女儿赶紧过去轻轻地拍着老婆子的背,“妈,您别生气,我不说弟弟了,您好好休息。”然后看了看我老公一眼,叹了口气,又转身去照顾老婆子了。

        我最后一回看见老婆子是在村里的祠堂,她安静地躺在棺材里。旁边跪着她那哭到接近昏厥的两个女儿,听说她那二女儿已经晕了过去然后被一同从北京赶回来的丈夫抱了下去。当然,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儿子,村里人知道,男人怎么能哭呢?

      只听见村里人议论纷纷。

      “听说是病死的。”

      “对呀,我上回看见她女儿带她去医院,还没一天就接回家了。肯定是不愿意花钱。”

      “听说还有她大女儿二女儿嫁了好人家呀,怎么会没有钱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哪里还会对妈亲了,只可惜她只有一个儿子。唉,假如是四个儿子那肯定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对呀,还是生儿子好……”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丈夫依旧流连于牌桌之上,只是没有了老婆子的光顾,我们家日渐拮据。我们都开始怀念起来她。

        有一天,我丈夫一脸开心地回到家中,告诉我,当时的农保是先垫医药费后去报销,所以一切结束后他去把报销的钱拿到手后算下账她妈这么一走还赚了几万块钱。

        我从心底对老婆子有了感激之情。

        只是,再想到此后再无法把老婆子几个女儿、外孙、外孙女孝敬老人的钱拿去打麻将后,顿时又悲从中来红了眼眶。

        我们很想她,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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