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水镇落枫

    他是落一见倾心的男子。

    淼水湖畔,落在三月的柳絮下,一眼就看到泛舟湖上的他。远远地,他双手抚琴,琴音飘渺入耳。波澜不惊的湖面,一瞬之间起了涟漪,宛若一个少女触动的心。

    落是不能下水的,十三岁那年与远房姨母家的表姐双儿玩耍,不慎掉入水中。戌时的天色将晚,若不是枫回家喊人及时救出来,只怕这一刻已阴阳相隔。那一次姨母举着扫把狠狠追了双儿几条街,母亲拦都拦不住。从那以后,双儿很少来玩了。落每次向姨母提起,姨母只说,路途遥远,双儿经不起折腾。而枫也在这一年搬了家。

    落因此留下了每日戌时头疼的怪病,刚开始还略轻缓些,到这病厉害时竟是精神失常不识亲友。救女心切的母亲高金寻遍了整个淼水镇的郎中,都诊不出落的脉。正当落母焦头烂额之际,有个自称是后山巫医的男人寻上门来替落诊治。 

    说起这巫医的形象,就更是一装怪事。这是个用粗布从头裹到脚的男人,只露出一双如火如炬的眼睛。倒是两只宛如女子般修长的手白皙柔嫩与之全然不相匹配。巫医把了脉之后从手臂上裹着的粗布里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牛皮小包。第一根针扎上落的手腕时,落就明显镇定了一些。落母见有了效果立马和一众家眷围了上来。这巫医却一回头,如火如炬的目光透着坚毅说:“我诊治病人的时候用的是祖传的巫法,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看见。”权衡之下,落母摆一摆手一众人退了出去。

    巫医到底控制住了落的病情。落母感激之余封了不少金银奉上,谁知这巫医什么都不要,只是指了指一直放在书房的一面古筝。 落母不解,无以为报,终究是送给了他。此后,巫医没有索要过任何酬劳。

    落醒来的时候,发现今天正是月圆。此后每个月圆,巫医都会前来为落诊治。巫医说,要想这病完全好,除非是出嫁之后。要说这巫医也不是个好请的主儿,有人花大把的银两却是连他的人也见不到的。有人疾苦穷困,他却能主动施救。

    因着独特的装束,他每次出现都惹得镇上人的围观,大家都说这巫医是个“活神仙”。也有人说,他可能毁了容貌。

    落是不大赞成这个不知面目的巫医给自己治病的,哪有人医病的时候不能见人的,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于是这一次她在月圆之夜偷偷溜了出去,全家人出动愣是没找到。结果第二天出现在母亲面前的时候,原本乌黑亮丽的头发竟然在晨光之下泛起了不起眼的黄色,第二天起床头发的颜色就更浅了些。一向将落视为掌上明珠的母亲急了,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去请巫医。巫医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气急败坏地说,这些事情都是有时辰的,岂是你们想错过便错过。此后,落再没敢拉下一次诊治。巫医也每月如期而至。

    随着年纪的增长,落的容貌之美传遍了整个淼水镇。十六岁开始,每年来提亲的人几乎踩烂了落家的门槛。只是母亲每次拉着落出来相看的时候,她都借故不见。逐渐地,有人议论,认为落必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病症,这才不敢出来见人。久而久之,来提亲的人听了谣传也逐渐不再来。差不多两年的时间,淼水镇十五六岁未嫁的女儿竟然已经嫁得寥寥无几。落的母亲这下急了。

    年方十八的落终于咬着嘴唇红着脸对母亲提起,那日在淼水湖畔遇见的抚琴男子是何等飒爽英姿。一向喋喋不休的母亲这次竟然闭了嘴,沉默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出了屋子。

    落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个纨绔子弟,有一年的花灯节,父亲带了一帮兄弟前去游览,人群之中,有人打闹,误伤了正猜灯谜的母亲。众人一看撞了人,都只顾着围观却无人问津。父亲此时出手相助,将脚踝摔伤的母亲送到了医馆。母亲后来执意要嫁给仅有一面之缘的父亲从而与家人闹翻。父亲娶了母亲做了正房,却依旧整日流连烟花之地。母亲终日以泪洗面,还遭到娘家哥嫂奚落。直到落出生才似乎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开始自己打理绸缎庄生意,这才在落家有了一席之地。

    落知道母亲的意思。母亲是怕心爱的女儿为了所爱之人付出太多跟自己遭受同样的命运。自打记事起,父亲极少回家,也就是逢年过节,才回来应酬。这几年去了京城采办货物,竟是几年都没回来。倒是那个巫医,每个月都来替自己诊治,竟有点像家里的一份子。

    落还没有嫁出去,所以诊治还得继续。这一个月圆之夜,落家上上下下已备好了酒菜,只等巫医为落诊治半个时辰之后,请他来用宵夜。

    落现在已经头疼的死去活来在床榻上滚来滚去,只是今天不知为何她脑子却清醒得很。

    巫医却不急着为她诊治,只是悠闲地将手中的盖碗茶轻轻拨了拨。他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此刻不再柔美倒有几分阴沉。

  落第一回听见这巫医开口:

“五年前掉下水的本该是双儿,为何最后你却是这般模样?”

  落心中一惊。

  巫医缓缓解下身上的装束,已然变成了一位翩翩少年。只是他的目光,依旧如火如炬。

  落赫然发现巫医正是自己童年的玩伴枫。落尽量扶着已经疼痛难忍的额头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知道双儿一直喜欢我,所以你就想把双儿推下水去。你假装没站稳让双儿来扶你,双儿拉着你的时候你却一脚踩空掉进了水里。”

“那你为何不与我相认?”

“双儿受了冤屈已然不想再见到你,这么多年你都没想过自己得的是心病吗?纵使我那时心里有你,又让我如何面对这样的你?”

  落的头痛与记忆一同清晰,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的戌时。落猛然想起,那时候枫的目光也是如现在般,如火,如炬。

  落在这个月二十八那天就嫁给了村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的儿子。落的头痛症再也没有犯过,巫医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落站在淼水湖畔,目睹一位翩翩公子泛舟湖上,抚琴的风姿绰约风雅。蓦然回首,相公为她披了一件绣花斗篷。落转身的一瞬,公子停止了抚琴,远远地望着落被风扬起的发丝。目光,如火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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