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哥奔猛地一扬胳膊将对方甩入半空,抢在其再次扑杀过来前,双手疾速互搓,启动赤手模式。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娇小的龙牙虫噗呲一声钻入老土豆右眼窝,后者仰面栽倒,不再动弹。
那群小土豆们叽喳乱叫,颇感好奇的围上前去,只听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数声连响,便一个个呆立原地,仿若恢复了土豆的本色。
巴哥奔哆嗦着扣好扣子,将耳坠与临鸾拾起戴好,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地的土豆精灵。
正想着,那只大土豆总算缓过劲来,摇摇晃晃站立起来,仿如喝醉一般,指着巴哥奔破口大骂,“你这家伙,纵容龙牙行凶作恶,该当何罪?”
“唔~”
“你可知我家族世代守护这个出口,忠心耿耿,敬职敬业,却被你这恶人一股脑屠杀殆尽。你可知出口一旦失守,伊拉斯蒂克将危如累卵,脆不可挡,危在旦夕!”
“唔~”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不成南斋早与那个人暗相勾结?你是那个人派来的!是也不是???”
“唔~”
“灾难之灵!归寂之引!重生之芽!”大土豆弹出三级利爪,踉跄着朝巴哥奔扑杀过来,后者只觉眼前一晃,一个通体发红的小玩意儿噗嗤一声扎入对方左眼。
大土豆张嘴结舌不再动弹,渐渐干瘪下去,化作一滩灰褐色的臭水,被这土壤尽数吸收。
巴哥奔望向四周,只见地上只剩下一张张风干的土豆皮,仿佛爸爸每次削完土豆懒得打扫时,垃圾桶旁的一地残骸。
龙牙小虫钻入赤手,兀自砸吧着嘴陷入酣睡状态,好似刚才发生的这一幕幕,与己无关。
等巴哥奔缓过劲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再次疯狂旋转起来,巴氏龙卷风继续向野地里碾压过去。
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左右脚交替为轴,空闲的那条腿绷得笔直,脚尖在地面上持续画圈。犹如戏台上不停打着鹞子翻身的小丑,又如陷入癫狂的芭蕾舞演员。
脚底连连打滑,身子却稳稳扎在半空,身后不时传来防空警报般的呼啸,随着自己身影的移动,一场接一场温热的暴雨降到地面。
一定又踏入了某片蜚声果地里。那淡蓝色小方块,那掺杂着可可、蔓越莓、葡萄干、腰果、榛子、话梅和火龙果的脆脆,那酸酸麻麻酥酥涩涩最后还微微带着一丝苦的口感,那泡沫一般瞬间灌满口腔的爽咧。
好想再来一碗,可脚底却停不下来,经过刚才一役,也不敢轻易停下来。
不知不觉间,四周布满了牛角。
别捏,千万别手痒!
被一群破牛角来来回回顶大缸,虽说不疼,却很羞脸。
糟糕,还是踢到一脚,我不是有意的!只怪,只怪刚才不小心,脚伸得太长。
不疼吧,而且踢的部位也不是牛角,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等改日有空,我一定专程过来致歉。
哎,我怎么又在空中转起圈来?好想吐!
哕~~~
迷迷糊糊间,仿佛又看到那几个踢球的小老头。
灰须绿发野草间,排空驭气奔如电。
可怜椭圆紫气囊,升天入地求之遍。
肩顶足踹舌尖敲,上穷碧落下黄泉。
倒钩激射无球门,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诗似曾相识,是自己即兴作的,还是前人早已写就?
若是即兴作的,其中几句又像早已背过。可若是前人写的,那他怎么对这帮踢球的老头们如此熟悉?
不自觉的将手放入兜里,这是什么?
咦,又是那块枯木雕?奇怪,回来后一直没见过弗洛格老师,为何这块沫蝉木雕如此阴魂不散?
呸呸呸,说点好听的,这小可爱何以如此黏人?
圆鼓鼓的气囊再次骤然在眼前放大,后面跟着疾呼的老头。可这次却来了兴致,借着牛角向上一顶,身子高高跃起,巴氏旋风踢。
老头忙将踢出的双脚压低,正好帮自己把讨厌的牛角踹飞。
气囊再次朝自己飞来,想也没想,凌空倒钩,收转心猿踢气球。
又来!旱穗浑如雀踢空。
还来!踢出驴儿振祖风。
再来!踢石穿林不暂休。
胡来!独脚山魈解双踢。
来呀!梦中踢发千钧弩。
来吧!净瓶踢倒赢山子。
来了!踢倒飞来回首去。
来咯!耸耳长鸣随踢踏。
去吧!拳来踢去疾如飞。
去呀!虚空拳踢不相饶。
去咯!脚尖踢倒凌霄峰。
当心!踢倒湖南瞎长老。
接着!两脚踢翻尘世路。
接住!一踢踢翻鹦鹉洲。
酣畅淋漓!酣畅淋漓!酣畅淋漓!!!
迷迷糊糊间,一群老头围拢过来,灰色胡须围成一口古井,绿色发丝围成一圈青苔,躺井观天,翠绿边缘的天也变得可爱起来。
迷迷糊糊间,一老头将一粒凝胶塞进嘴里,水,源源不断地从上颚涌出。
舌尖顶了顶上颚,满口山泉,呛得说不出话,吓得老头儿们忙一个个直立起来。
再顶,一股清泉喷出,恰好射到面前那老头脸上,老头双手一抹,哈哈大笑。
好多好多好多水。
吐也吐不出来。
咽也咽不下去。
迷迷糊糊间,再次被七八只手抬起,嘿哟嘿哟,又要回去了么?七个小矮人又来抬白雪公主咯!加油!加油!加油!没有翅膀也没关系!
迷迷糊糊间,仿佛再次展开滑翔翼,再次在巨岩山谷中滑翔,嘴里不自觉的发出一声WooHoo~~~
时间静止,仿若进入一片真空地带,紧接着,震动再次传来,此起彼伏的WooHoo~~~声传遍山谷。
没有时间,没有要做的事情。
自由而踏实,且永恒。
掷红鸟永不疲倦地跳着山羊。
虽说比起地球上那些只会站在枝头湫湫鸣唱的同类,它们已经算得上花样翻新了,可无论如何变换花样,不也是蹦来跳去吗,真那么有趣么?
可足球,不也是两堆人踢来踢去么,球员们不照样乐此不疲?
这样说来,真正引人入胜的不是具体式样,而是对立与规则。
一旦两方人马对立起来,哪怕之前毫不相识,内心深处的斗志仍会被激发。竞争意识从脑海中升起后便再也挥之不去。遵循既定的规则,拥有清晰的边界,只要能在既定时间内分出个胜负,总是半数欢呼半数悲。
后山那七个小老头儿又是图啥,看上去既无对立也无规则,纯粹享受踢的乐趣?
或许吧,他们还用鼻子撞舌尖敲呢,多恶心!上面一定布满了鼻涕与唾沫!还好我都是用脚踢,没事,白羽不怕脏。
要不要睁眼?
这次率先出现知觉的部位是右腿与左胳膊,感觉跟上次一样,很轻,很透明,被金黄发光的气体充满,微微悬浮在地板上,并没有飘很高,距离地板也就一厘米的样子,却沉不下去,就这样微微浮着。
压不下也抬不起,除了呼吸带来的金色麦浪,整副身体被锁死。
这还不是之前熟悉的难以操控的感觉,而是彻底的动弹不得。
就像一扇轻轻合上的门,当它没锁时,虽然也是合上的,可你却知道,只需一阵轻风,这扇门就会发出吱嘎的响声,并缓缓启动。可当它被彻底锁死后,你就知道,无论狂风台风龙卷风,除非整扇门连同整座屋子一齐坏掉,否则它不再有打开的可能。
这或许便是失望与绝望之间的距离。
睡梦中震动不休的青色耳坠早已静静垂在耳边,那件戊字僧衣也被金色气体隔离在外。
巴哥奔相信,只要不主动醒来,任何外力也无法将自己唤醒。
这也是一种被呵护的感觉么?
水银般的液体正缓缓从百会穴流出,向前依次经过头维穴、发际穴、阳白穴、印堂穴、攒竹穴、晴明穴、承泣穴、四白穴、迎香穴、水沟穴、瞳子髎穴。向后经过后顶穴、风府穴、哑门穴、完骨穴、风池穴、天柱穴。最后才是两侧的太阳穴、下关穴、客主穴、耳门穴、听宫穴、翳风穴、颊车穴、大迎穴、人迎穴。
不知为何,每一个穴位被灌注,被点亮后,这个穴位的名字会自动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就像一幅次第点亮的星空图。
光点再次闪现,两个,正在打开。
一缕凤凰木的微香。
“醒了?”
刚要说话,一股清泉从上颚冒出,呛得巴哥奔剧烈咳嗽起来。
“别急。”老师连忙跳到身旁将自己扶起,温柔地从上往下抚。
若是平常,自己万万觉察不到老师手法的细微之处——在大椎穴、神道穴、至阳穴、曲垣穴、天宗穴、风门穴这六处,拇指微微侧开,轻轻往里按压,速度极快,若不是此刻如此敏感,一定不知这阵阵暖意从何而来。
“唔~~~~~”
“嘘~老师把你最爱的叶槐拿来。”
老师转身进去,巴哥奔将枯木雕掏出,默默看了几眼,塞入身后缝隙。
“又见着几位老人家了?”
含着叶槐,巴哥奔点了点头。
“他们,精神还算矍铄吧?”
巴哥奔又点了点头,记忆碎片里刚才飞身踢球的画面一闪而过。
“这次,没给礼物?”
巴哥奔愣了愣神,缓缓点了点头。
人类的交互真是有趣,文字本身便充满了矛盾与不确定性,当口语遭遇身体语言时,这种矛盾与不确定性更被无限放大。
针对“没给礼物”这一问题,此时点头代表“是的”,还是代表“给了”?
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回答却都可以用点头来表示。
无论如何,巴哥奔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给没给礼物重要么,说得好像自己是冲着礼物过去的,未免太卑微了。
老师似乎也觉察到这样问有些不妥,隔了半晌才继续道:“上次那三粒登云香种子,老师没照管好,死了两粒,不过最后一粒居然独自冒出了芽芽,想看看吗?”
巴哥奔摇了摇头。
“那只跳崖倒是长大了不少,等等。”老师说着钻入右侧墙壁,捧出那只细颈烧瓶。
果然,那蓝色小精灵此时整个身子快要填满烧瓶,脖子露出水面上,一伸一缩,煞是可爱。见巴哥奔凑近,它也瞪着一对大眼珠子凑了过来,嘴里不时发出欢乐的咕哟嘟,咕哟嘟的呼气声。
“原本我打算再养一周,不过既然你俩看对眼了,就不挽留了,反正它的伤也基本痊愈,你带走吧。”
“唔~”
带走?去哪?做啥?
“嗯,到楼下随便找块空地,将黏土挖开一拳宽、半臂深的土坑,将它放进去,盖好土,它自己会往下钻。”老师笑道,“等它完全没入后,跳到土上跺脚,那是你俩的约定,比如快速跺脚三次,或是一轻一重,或是两重一轻,随便你,约定好后它但凡感应到你的气息,便会始终跟随左右,不过是在地下,呵呵,需要时按约定跺脚便会自动冒头,供你驭使。”
“唔~”
“不过它还得养养,大概四五周的样子吧。没关系,你不是已经有一只小粉千崖了么?平时先用那只。在学院里,跳崖太张扬了,也不适合。”
“唔~”
“你自己也需要好好休息。”老师叹了口气,伸手从巴哥奔背后的缝隙里摸出枯木雕,放在手里把玩起来,“今天候坡老师体罚你的事情我已知晓,也跟院长做了汇报。放心,这事我来处理,相信下次候坡老师不会再为难你。你的精力透支太多,抛林和临鸾都显示了红色预警,明天好好在宿舍休息,我的课不必过来。后天下午两点你休息够了再单独过来,我给你好好补补课,让你尽快赶上进度。”
“唔~”
“去吧,我有些头疼,就不留你了。”
从弗洛格老师门外跳廊跃下后,巴哥奔专门绕到草垛后方。
这里虽被一堵布满类似爬山虎的灰紫色植物所覆盖的墙壁挡得只剩一道两人宽的缝隙,却能保证轻易不会有人出现。
可是,用什么工具挖呢?
看来只能用手,还好戴着青壁,希望不要弄得太脏。妈妈可不许我用手直接挖地。
妈妈?
停!
挖吧。
手套刚一触到柔软的黏土,立即附着了一层淡青色黏液,感觉手指就像缓缓插入一袋小米中,米粒顺着指缝溜走。
很快,整根上臂连带手肘尽数没入其中,手掌轻轻一拢,一带,一个一拳宽、半臂深的土坑便挖好了。
简单到超乎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