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出了老虎了。
砍柴的刘伯在山下被人发现,摔断了腿,骨头斜戳了出来,绑腿布浸得殷红。
他说,在暗处撞见了大虫,一时僵了身子,摔下了矮山,足足捱了一天一夜才被出猎的陈大郎带回来。
刘伯躺在穿上,饮水吃饭的间隙也不忘念叨一句话:
大虫来,凶年到啊。
一
村里没多少人信刘伯的话。
年纪一大把了,腿脚不灵光是常有的事情,脸皮薄,找些由头也无可厚非。
但还是有人调笑的,爱出风头的人喜欢逢人问:
您,今天看到大虫了嘛?
且一定要双目圆瞪,眉头飞挑,一本正经。
言毕,人群必定爆发一阵屡试屡灵的哄笑声。
刘伯且气且羞,急于与人辩争,却碍着伤腿,不能行动,只能窝在屋里一边叹气,一边编草鞋。
他拾柴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黄黑相间的声影,只是自己天生胆小,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掉头跑了,要是看了个真切,现在哪会被如此嘲笑,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不是立马跑了,自己这把老骨头不知道是躺在这木板床上还是大虫的肚子里了。
刘将军三天后才回来。
这三天里,刘伯叹了三天的气,编了二十双草鞋。
刘将军是刘伯的独子,刘伯盼着儿子争气,起了这么个不道的名字,他脑子天生死板,屡试不中,刘伯奉了年轻时采到的一株野山参,才把刘将军送到城中的太守府做杂役。
刘将军不爱与人打交道,闷头走回家,没有说话,自顾交接东西,收拾行李。
刘伯伏在床上,探出身子,往他包袱里塞草鞋,往常空空荡荡的包袱,这次塞了三双就塞不动了,刘伯下意识扒拉一下包袱,里面赫然是火折子和若干的兜网。
火折子巡夜,兜网抓虎。
山里真的有老虎!
刘伯的脸色一时涨红了起来,磕磕绊绊才问了声:“将军啊,这次你回来还有啥事啊。”
“抓畜生。”
刘伯心里一惊!难不成真是自己见到的那只大虫。
一边想,刘伯一边回道:“我好像见过那个畜生。”
刘将军本来只是在收拾物件常例,听刘伯这么一说,马上来了精神,直问:“你在哪看到的!“
“就在山北那块的松树林里。“
“啥时候呢?”
“就在五天前。“
不说二话,刘将军提了水火棍就出了门,一句太守有令,秉公办事,也不和旁人做多解释。
他这么一走,全村都看见了,刘伯又开始叫唤大虫的事情。
村里没人当回事,毕竟刘将军孝顺,为老子站台也不算什么。
但谁也不相信山里有老虎。
二
陈大郎是把刘伯救回来的那个人,也是村里唯一的猎户。
虽然村里人都没把刘伯的话当回事,但以打猎谋生的他有不一样的想法,养虎为患,何况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问过刘伯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就收拾了家伙准备进山了。
年前打猎的时候他还没有看到老虎,兴许是从别处逃来的,趁现在老虎对地形不熟,早日捕杀它。
村里送他进山的是三三两两地孩童,图个新奇。
但往常最多进山三天的陈大郎这次却没有在约定的期限回村。
山里的事情谁也比不上陈大郎清楚,现在陈大郎没有回来,谁不敢想到底怎么回事。
只是村中的谈笑声逐渐稀少了起来,往日勤劳的村民现在一个比一个出门晚,回家早,太阳三竿才出门,日没落就回家。
刘伯终于硬气了,不再编草鞋,终日开着门,躺在炕上,招呼着邻里闲谈。
村民去村外围耕种时,有人听到奇怪的声音,像是人声,但是山里哪有人呢,村民打那起再没人出村了。
“肯定是伥鬼!”
刘伯言之凿凿的说。
“你们知道什么是伥鬼嘛,俗话说,为虎作伥啊,伥鬼就是人遭老虎咬死了,掉过头俩帮老虎吊人的恶鬼啊。”
刘伯老神在在地说完,咂了口茶水。
“为什么咱们村里会出现伥鬼啊。”
村民还是不是很能理解,怎么平白无故蹦出了一个害人的伥鬼来。
“这个伥鬼就是陈大郎!他逞英雄一个人去打虎,没做成武松,做伥鬼了。”
刘伯毫不迟疑,连嘴里茶叶都没来得及吐出来。
“陈大郎真是害人不浅啊,还想拉着大伙。”
“事情不能这么说,他也是为了大伙才进山的。”
“那你现在去和他聊聊啊,看他体不体谅你。”
时候不早了,无话可谈的村民四散回家。
日子波澜不惊而战战兢兢的轮转着。
谁也不敢说山里有老虎,谁也不敢说山里没有老虎。
三
直到一天晚上。
在各家陆陆续续地熄了烛火,等待天明的时候。
那一声声的呜咽终于到了村里,似乎愈发地清晰起来,而且隔着门板听,确是人声。
而且,这叫的分明是——救命!
“大家伙,开开门啊,我是陈大郎啊。”
虽然这声音十分微弱,确实像是陈大郎的。只是此刻在村民听来同冤鬼索命无二。
要不,开门看下?
这种迟疑刚刚出现,就听到了微弱的叩门声。
咚,咚。
“山里没有老虎啊,我是踩到夹子了啊。”
门外那道声音有气无力的说。
老虎!
他刚刚说了老虎,陈大郎成伥鬼了!
那无论如何都不能开门了,就算陈大郎是为了我们才进的山,就算他现在可能还活着。
夜长,夜长,声声才到天亮。
吱呀——
各家各户似有默契似的开了门。
但甫一开门,村民们就没有再发出一点点声音。
整个村里的走道都布满了干涸而牢固的血迹,错综复杂条条交错。
血迹尽头,是早已死去多时的陈大郎,皮包骨头,双目圆睁,缺了一条腿,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家门口。
“这是老虎衔着陈大郎来示威来着,大家不要怕。”
绕是这么说,刘伯的声音也颤颤巍巍了起来。
或许陈大郎昨夜没有死呢?只是自己没有开门救他。
所有人的脑子里一闪而过这样一个念头,但是这个念头马上就被自己否决了。
陈大郎早就是伥鬼了,刘伯说了,为虎作伥。
因为连日不出村,村里的粮食已经见底了,大家都不敢出村找食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找食吃,早晚全村饿死。”
刘伯召集村里的男人聚了起来。
打虎去!一个陈大郎打不死老虎,全村的男人一起上,总能还村里一个清净。
从刘伯屋里回去的男人都这么对自己家里人说,然后收拾粮食和柴刀就出门了。
但和陈大郎一样,村里的男人们一去多日也没有再回来。
野菜山果,草根树皮,按理说村里好像还能撑很久,但大家都只是饿着,没人说话,没人出门,没人自救。
都在等。
村里的男人回来真的没有回来。
那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像是人的。
那脚步声不是人的,那就是老虎的。
脚步声越大,门里哭声也就越大,从呜咽到哀嚎,起起伏伏。
凶年虎食人啊。
尾声
来的却不是老虎,是一个不相识的瘸脚货郎。
妇孺们似抓到救星了,求他问他山里如何。
货郎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言语和众人拉扯了半响,这才掰扯清楚:
山里没有老虎,
有的只是城里太守丢的黑黄狸花猫。
刘将军是被派来找猫的,
而村里的男人已经逃难到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