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十三章 朝暮(2)

空中振翅声铺天盖地,黑影如雷云,自天边滚滚而来。

邯羽咬了咬牙,对着暮色吹响了亮哨。

祖宗本就没有走远,此时正卧在一堆篝火旁取暖。它当即跃起了身,湛蓝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澈。它好似能感知到即将发生什么,仰头望了望苍穹,遂循着召唤狂奔而去。

整个次山营地都严阵以待,即便是一群老弱病残,但他们是沙家军,是魔族南疆最骁勇的悍兵,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

邯羽已经骑上了白鹿,他背着弓箭,腰间别着他的红色长鞭。

夜风呼啸着,席卷过营地,带来了属于战争的腥甜气息。

“他们是从东边绕过来的。”邯羽对着身旁的蒯丹道,“我们可能不会有援兵。”

南沙军的副将望着眼前的声势浩大,无所畏惧地仰天一笑,“苟延残喘非我等所愿,沙家军誓与我主共存亡。”他目光如炬,“放心把后背交给我。黄泉路上,有我老蒯给你开道!”

南沙军犹如离弦之箭,与俯冲而下的敌人撞在了一起。一瞬间,厮杀声震天。

次山营地内还有一半的辎重尚未来得及运走,所有能拿来烧的东西都被绑在了箭上,朝着空中的敌人发射。营地内瞬时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在燃烧,积雪消融,泥泞了这片战场。到处都是烧糊了的焦臭味,地上尸骸遍地,南沙军的火器也在激烈的缠斗中消耗殆尽。

火光映亮了半边天,太白也在不知不觉中爬上了中天。在所有人都深陷焦灼之时,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南沙军这支老弱病残的军队从暗夜一直坚持到了黎明破晓,在弹尽粮绝之时被东枭团团围住,逼入了一片开阔之地,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

雪亮的利刃遂齐齐指向尚未断黑的苍穹,密密麻麻,让半空中的敌人一时无从下手。邯羽手里只剩了这么点儿兵、这么点儿器,这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他也已经是拼尽了所有。眼下,他能做的也只能是拖延时间,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指不定援军就来了呢!

敌人在空中盘旋着,寻找着南沙军的破绽。他们飞得足够低,邯羽在微亮的天光中辨明了敌人的身份。

“是东枭。”少年郎狼狈地笑了,“老蒯,咱们的老朋友来了!”

蒯丹信守着承诺,紧紧贴在了邯羽的身后,警惕着头顶的偷袭,“翱极极一条胳膊还伤着,这一群天上飞的是先锋。”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即便南沙军有援兵,翼族也有。若是没猜错的话,领着援兵而来的应当就是那个暂且上不了天的翱极极。

邯羽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娘。

蒯丹咬着后牙槽道:“不过换句话来说,既然东枭的主力都跑到次山脉来了,那么原帅和烨帅他们的对手就只剩下了西枭和北枭。”他顿了顿,竟笑了起来,“露帅,咱们兄弟营的胜算可一下子大了不少呢!”

“心态不错啊,老蒯!”邯羽苦中作乐,“这些年你跟着上原,倒是长进了不少!”

“谁还不是被逼出来的呢!”

说话间,头顶砸过来一只䲦鸟,南沙军躲闪不及,被砸得整个布阵都跟着一歪。

“操!”邯羽对着头顶那只飞来横鸟叫骂道,“你等着,回头老子就先把你给烤了!”

这一砸,砸得沙家军的阵型松散了开,翼族抓住了这一瞬的破绽,利爪带起了好几个沙家军的兵,把他们从半空中扔了下来。

邯羽气得把手中的长鞭攥得死紧。他的箭已经用完了,长弓也已经被他舍弃,眼下也就剩了这么条鞭子。然而他们现在已经被敌人围剿,鞭子根本施展不开。

被压在地上打,太窝囊了!

邯羽这么想着,恨不得白鹿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带他去到天上与那群扁毛干上一架。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日做梦做得有些精神恍惚,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凤鸣。那声音非常得遥遥,让他险些以为自己是急出了幻觉。

头顶上方的局势发生了变化,数只蛊雕从黎明的破晓中冲了出来,利爪所及,一片血肉模糊。远处亦传来了铁蹄震撼的声浪,合着高亢的呐喊。

邯羽几乎要喜极而泣了。他们的援兵来了!

然而他还没能高兴多久,就发现与援兵一同来的,还有翼族的援兵。两支援兵几乎是一路打着朝战地的中心靠了过来。次山营地的战场顿时乱上加乱。

邯羽觉得领头的那位可真是太眼熟了,但因着那半碗孟婆汤的后劲,他对这只鸟的记忆有些模糊。

“我就知道!”蒯丹把腿一拍,“翱极极来了!”

邯羽这才把名字和脸挂上了勾。这可不就是那杀千刀的死对头嘛!

那只东枭的头鸟翅膀上的伤势还没好,此时只能领着部下打陆战。

论陆战,南疆最有名的还要属当年魔族的飒三娘。

邯羽跃跃欲试,而他身后的蒯丹则已经迫不及待了。

“露帅,你可是有些年头没见那孙子了。咱们要不要去给他打个招呼?”蒯丹摩拳擦掌,“你说会不会把那孙子直接吓死过去?”

少年郎目光雪亮,笑着道:“那得试了才知道!”

白鹿似乎比蒯丹更迫不及待,一下子蹿了出去,威风凛凛,气势丝毫不减当年。它的毛色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冲出重围的瞬间便成了战场上的焦点。

不仅仅是翼族的援兵,就连南沙军自己的援兵都愣了片刻。待到白鹿冲入了另一端焦灼的重围里,他们才回过神来。

翱极极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是他斗了数百年的宿敌,是他的噩梦,最后还是借的他人手才除掉的。那头白色的鹿蜀载着背上的人急速迫到了近处,翱极极看清了他的脸。东枭的头鸟震惊到连着后退了好几步,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因着受到了过度的惊吓,他一时慌神。那条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红色长鞭如闪电一般袭来,他来不及躲闪,脸上当即留下了一条红色的血痕,皮开肉绽,滴滴渗血。

这一鞭本是奔着翱极极喉间命门去的,却偏离了目标抽在了脸上。邯羽一对柳叶弯眉顿时一拧,觉得自己大约是太久没拿鞭子了,都生疏了。

挨了一鞭子,破了相的翱极极这才如梦方醒,他迅速调整了自己在战场上的位置。移动间,东枭的头鸟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被这张脸外加那头白毛牲口给唬住了。倘若此人真是那个早已化骨的飒三娘,方才的那一鞭子便绝不会只是抽在脸上。面对这张稚气未脱的脸,他握紧了手里的铁链长鞭,准备迎头痛击。

那边厢,邯羽也在懊恼刚才抽歪了的那一鞭子。那是绝佳的机会,可以一击毙命,然而他却错失了。他心头憋着一股劲,索性拿这只独臂的东枭头鸟练准头。身后有蒯丹断后,邯羽便放心地步步紧逼着,挥舞着龙筋长鞭对抗着袭来的铁链长鞭。

龙筋长鞭虽然细巧,但韧度却强于笨重的铁链长鞭。针锋相对起来,丝毫不见劣势。

东枭这只头鸟毕竟伤了一臂,单手执鞭进攻的威力大不如前。再者,他也着实低估了眼前的这个人。

邯羽应了几个回合后,渐渐找回了当年一鞭定南疆的感觉,紧逼不舍地追着他抽。

翱极极连躲带闪,连连后退,嘴里已经语无伦次了起来,“你……你已经死了,你到底是谁?”

少年郎挥舞着大长鞭,勾起嘴角邪魅一笑,“老子是来要你命的人,你管老子是谁!”

东枭的头鸟应接不暇,“不,不可能!飒三娘早就死了!”

少年郎熟络了一下鞭子的手感,觉得适应得差不多了。手腕翻转,魔息显形,虽不及从前那般磅礴,但也勉强够用。

他继而驱着白鹿一跃而起,“你不如下去亲自问问阎王爷,兴许他还记得老子!”

魔息摧动之下,他的长鞭如游蛇一般鬼魅而又迅猛。只在须臾一瞬间,邯羽便挥着长鞭缠着翱极极的脖颈把人拽了起来。一只蛊雕低空飞来,他瞬间站在了白鹿的背上,在蛊雕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跃上了它的背脊。

翱极极抓着鞭子在半空中挣扎着,他化出了原身想要挣脱那夺命的束缚。他一侧的羽翼先前被玄烨砍断了筋脉,根本动不了。此时只有一边的翅膀在扑棱,却根本飞不起来。他的鸟爪子乱蹬着,显然是被那喉间的鞭子勒得难受极了。

邯羽双手紧紧攥着手里的鞭子,无暇顾及其他。但他相信蒯丹就在附近断后,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要了翱极极这孙子的命!

身旁掠过一片巨大的阴影,掀翻了敌军一片。少年郎抬头时,看见了凤凰华丽的长尾一闪而过。他追逐着那道金色的光辉,瞧见了一束银色的亮光穿透了翱极极的胸膛。鞭子上传来的挣扎停止了,只剩下了沉甸甸的缀感。

邯羽感觉自己的双手终于挣脱了束缚,可以大展拳脚了。他红色的长鞭一扬,便又是一片腥风血雨洒向战场。

他听到底下的蒯丹当空骂了一句娘,顿时觉得他出息了。

尘封了六百多年的长鞭在这一日重见天日,它的威力依旧令人惧怕。

更多的敌人围了上来,尖锐的鸣叫震得耳骨生疼。邯羽目如雄鹰,对着那围作一圈的扁毛轻蔑一笑。

“来啊,还等什么?”

一场令人眼花缭乱的空战随即展开,另一只蛊雕载着蒯丹也加入了战局,火凤凰随至。

这三只大鸟好似织成了一张大网,替战地之上的南沙军阻挡住了来自空中的袭击。迫近的敌人被他们逐一手刃,犹如陨星一般陨落他乡。

这里是沙家军的地盘,他们比翼族更熟悉这里的地形。局势在烈日攀上山脊的时候整个颠倒了过来,东枭被冲散,只能躲入林中仓皇逃窜。南沙军穷追不舍,捕获了零星冲散了的敌人。

次山营地终还是被守住了,即便已是满目疮痍。

邯羽站都快站不住了,立在蛊雕之上瑟瑟发抖。他看见火凤凰迎面飞了过来,上面的上原张开了怀抱。

时光仿佛倒退了六百一十年,也是在那摇摇欲坠的蛊雕之上,朝露最后看了上原一眼。那是她的归宿,她那一生唯一的羁绊和最放不下的人。

少年郎彻底卸了力,从蛊雕上跌了下来。

“邯羽……”

上原依旧接住了他,犹如六百余年前那最后的一役,给了他一个停泊的港湾。

然而今非昔比,一切都和那一役不一样了。方才已是脱力的邯羽在一瞬间攥起了一股力量,猛然将上原掀倒在火凤凰的背上。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六百年前如此,现在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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