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别做你自己。

不然你会得到屡次的失落,喝酒吧,我的朋友,不然明日的太阳就会烫伤我们,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只适合蜷缩在黑暗里,橱柜里的小老鼠,老师,哦我亲爱的老师,您一定明白,我,您最为骄傲的门徒,您最喜爱的小白鼠,在我身上实验怎么样,有达到您的期望吗,还记得您放在屋子最显眼的柜台吗,上面摆着镶嵌着金丝边的相框,您知道保护的玻璃为什么是碎的,是您摔在了地上,为什么呢,和我的合影有这么让您烦恼吗。

哦,我的脑子全是精灵的声音,走调的钢琴为他们伴奏,我很好奇,这是否也是校长所说的,胡思乱想。校长,我英明的校长,您长着这么长的白胡子,这是智慧的象征吧,能不能让我顿悟,我曾无数次走进您的办公室,抱着一大摞书,那些所谓超越能力范围的书。您起初告诉我,求知没有错。校长,您可不可以告诉我,您有没有骗我,我的求知是怎样一步步沦为胡思乱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害怕与我对视,为什么要把我关在牢房里,为什么要烧毁我所有的书籍。

牢房里的邻居实在是太吵闹,他们总是炫耀自己做过的罪行,我每日跪在窗前低头,他们嘲笑我是天主教徒,是在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不,不是的,我没有信仰的能力,我只希望一切都够重来,我向自己祈祷不要再听从内心,我向自己祈祷不要反抗。

不要反抗,我用钢笔尖在胳膊上划刻,你们都知道的吧,所以找来医生,一针一线缝合那些破开的伤口,每一处伤口愈合,我都在警告自己,这不是反抗的暗喻,文字使我痛苦,我已经不想要再为你们读任何书,为你们写下任何一个字,天才的名号,真是天大的笑话,当我躺在床上看着架子上玲琅满目的奖杯,不锈钢的杯面扭曲着我的模样,我突然想,这是否也是你们的把戏,水中的骨头,我是什么时候溺水而亡的,我在一场场宴席中不停灌醉自己,我亲爱的姑妈,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总是跑去酒吧里捉我回家,你总会义正言辞地泼我一脸水,大声呵斥我,你会说我这是堕落,你会说我不配是我父母的后代,你会说我是个蠢才因为我放任了自我。

放任自我,多么动听的修辞,当我获得最高的荣誉时,所有人都在举着酒杯,他们祝贺,他们微笑,有名的教授来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来他家拜访,记者争先恐后地采访,美丽的女孩们写下一封封散发香水的粉红色的信件。我的前半生是在满天的礼花下完美的。

丽娜小姐,请原谅我没能回信,我爱过您,我曾全身心的爱过您,我甚至向你的父亲保证我所有的知识版权都会分享于你。可是,我没法靠近您,当我一步步走进您的房间,那芬芳着百合的温馨的小房间,您书架上的书脊依次排列着他们的名字,那些名字犹如激光机切割迸发的火花——我不能直视,这让我心如刀割。

请原谅我的落荒而逃,我跪在积水的地上,望着遥远的刺着寒光的月,我问她,这是不是一种诅咒,那个夜晚我流了太多泪,不止是为你,我亲爱的丽娜,我为自己,我比一个将死之人更想要活着。

我多么想念过去的自己,那时候我安然的处在光明的世界之中,超然的天赋,全世界只有我能读懂的文字,成千上万的外文书籍被发现在古老王国的地底深处国王坟墓,坟墓揭开的同时神秘力量像一道温柔的月光,夺走了我的父母,却藏进了当时三岁的我的身体。从我记事起,就被关在巨大图书馆,全世界的语言专家都是我的私人家教,他们教我识字教我算术,教我一切超乎年龄的知识。

过去的我是多么富有,肆意穿梭在各大高校的走廊,每一位教授都是我的良师,每一个国家图书馆都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在成千上万的名著上醒来,哪怕只破译出一句话,鲜花与美酒便即刻奉上。我深爱着文字,美妙的文字,那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我正一步步流失正常的语言能力,我肆意挥霍着这超然绝俗的天赋,天赋,上天的赋予,他们说我是幸运的孩子,他们说我是注定的孩子。

校长,您知道的,那个所有人都意外的夜晚,那个燃烧的雪夜,整座国家图书馆都淹没在一片鲜艳的火海里。您当时在想什么呢,看着我站在堆着高高的书籍大笑,把手中的书籍一页一页撕开,您当时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没有阻止我,您是不是也觉得我疯了,您为什么当时要说出那句话,我始终没能想明白。

“另外的孩子找到了吗?”

我多想您那天之后能来找我,可是您没有,第二天的早晨,我已经被送往锁上门窗的医院单间。自从我用针头划自己的脸,前来送药的护士不再对我微笑,他们都带上口罩。我没有传染病,他们为什么要带上口罩,我好想看看人的脸原来是什么样。

我看着发绣的镜子,对面这个脸上到处是疤痕的丑鬼是谁,有点像雨果的卡西莫多,我还蛮喜欢唱歌的,镜子里的怪物也喜欢唱歌。突然有一天我从病床醒来,却发现嗓子已经完全哑,我去拿水杯,护士不让我碰烧水壶,医生说上一次我就是这么直接倒进自己的喉咙的,我不知道,我看着镜子,开始大声哭泣,我控制不住,我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把所触及的一切推倒,医生跑进来,保安也跑进来,他们用皮带把镜子中的怪物捆住,怪物嘶哑着奋力挣扎,好像一条被驱逐的残疾的狼,在暗夜里不停地嚎叫。

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看见有人握住我的手,她正默默流着泪,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靠近我。

“格兰小姐,您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出来是如此的粗糙,像一张干枯的树皮,我从没想过还没成年我就已经变老了。不仅是我的声音,我的皮肤也在松弛,他们说这是营养不良,我知道不是,我每天不进三餐,只吊着营养剂,这是他们无法控制的。

“哦看看你,我的孩子。”

她把我右手的袖子撸上去,沉默地盯着那些老年斑哭泣。

“别担心,你会好的,会好的。”

她宽厚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抚摸那些疤痕,抚摸那些坑坑洼洼的印记。

“你的眼睛很像你妈妈,那么亮,就像天上的星辰。”

我开始要求进食,我不想要再吃那些没有味道的营养餐,我太虚弱了,总是呕吐,头晕目眩,他们说我疯了心智出了问题所以目前无法识字,我没有疯,但是我确实无法识字了,我一看到那些文字,那些扭曲着研究的眼睛,像记者的闪光灯,像奖杯折射的光,像蜂拥而上的眼神,一闪一闪,让我恶心的想吐。

某一天,我看着护士口罩上边的眼睛,也是亮亮的,我听见自己说她的眼睛很美,她慌忙甩下药物推着小车跑出了房间。

我没想过我的话语会是这样强烈。

我盯着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碎的,跟手上的绷带一起出现的,我看着镜子里的眼睛,它好像很哀伤,这是母亲的眼睛吗,她离开时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眼神,措手不及,像受惊的兔子,发红的眼睛,在暗夜里害怕的耸动耳朵,奋力挣脱猎人尖锐的捕兽器,

啊,它扎的我好疼,真的好疼,请求这超然的天赋,这上天的赐予,顷刻毁灭,它像蛇一样,缠绕了我太多年,我的眼睛已经无法盛进再多的悲剧,那些文字如同钻心的咒语,一笔一划划刻我的脑子,我不要再成为你们谁谁谁的工具。

你的使命是把这些文字翻译出来

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的

别再堕落了好吗,我们都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酒会使人麻醉,你应该学着节制点

也许,你可以试着打开你的心

我们都爱你,别推开我们,好吗

“天呐!”

护士走进房间,看见洗手间的景象尖叫着跑了出去。

所有的医生和保安都涌了进来。

“怎么了?”

我从一地水渍中爬起,只听见一阵喧哗。

“你……你的眼睛…”

一个成熟的男声冒了出来。

“这怎么回事?”

一个带着怒意的声音从远处慢慢走近。

“院长…他…他的双眼…”

“怎么会这样?”

我用双手摸着自己垂下的眼皮,有一些粘稠的液体在流淌,流到嘴边一股子腥味。

“校长,您不是说过吗,”

我感到自己正跪在地上。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现在,”

我听见自己笑了一声。

“我要把它永远的关上,”

“我不要再做我自己。”

突然一阵大笑,我听见病房里回荡着尖锐的嘶哑的大笑,我听见卡西莫多在敲着他的钟,一声一声,海浪般向我袭来,我感到生命从来没有的自由、困顿、厌倦、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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