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与树交流」

年轻人是不敢看树的。只有老人和小孩敢和一颗树打交道。


老人们坐在树周围,零散地分布,围成一个个圈,抽烟,嗑瓜子,吐一些简单的词,拍死一对蚊子,出千。


小孩围成树圆周运动,来回掉头,互相撞上,再停下来,盯着那树发呆出神,用王阳明的话说,是在「格」它。


老有人从一颗白果树面前经过,低头看脚下的路,抬头找缝隙里的天。


白果树就是时间的人格化,能路过它的人都比它年轻。它用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一天天发酵伸长,来往的人事物都是它的环境,只能成为它的布景,只有它才是舞台的中心。


老人沾染了树的气息,多少进入了淡泊主义的初级阶段,卷进了时间的漩涡,懒得动弹;小孩还没见识生活的伟大,无所畏惧,他们画它,刻它,上它,尿它。


但是年轻人是一个渴望答案的群体。他们每天都在宣泄、倾诉、播种、收割,面对一颗无动于衷的树,他们开不了口,下不去手,浑身不自在。他们急于被认可的内心无法在这上古生物面前耀武扬威,因此过于羞愧,匆匆离开,不敢回头。


也曾有过一些人尝试和树建立一些社会关系。


一个失意的人向树倾吐。他口干舌燥说了一宿,雨点透过枝杈打湿了他,他没有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一个寂寞的人去拥抱树。皮肤来回摩擦以后鲜血淋漓,一种孤独的最高形式将他的最后一丝信仰击碎。


一个姑娘试图和树恋爱。它不苟言笑,过于刚直,撒下的叶片上时不时带着蠕动的尴尬,虫子吓走了爱情。


一个愤怒的人要和树决斗。这不是作是什么。


那要怎么和它们交流呢?


老人常默默:


「举头三尺有神明。」


神明的任务繁重不堪,人人在翘首,事事得过问,巨大的客户群稀释着神明的精力,难免有些人逃了法眼,有些人空了期许。


神明太遥远,你且看这老银杏,它就这么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极其具体。


它太具体了,具体得你羞愧。再多呆立几秒,好像就可以感觉到它解体,融化,散开,再凝结成你最羞于面对的东西,拷打你的灵魂。你盯着它,就是盯着你自己,心里那些龌龊都吓得滚了一地,不敢去捡。


所以作为年轻人,跟树交流的最好方式,就是路过它。


你路过它,一遍遍路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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