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那年,我就已经成年

序:

由于城镇改造,这里全拆了。

我12岁时,寄宿在这里,熟悉的街道上有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路旁的树荫下时常可以听到几个老爷子坐在一起下象棋的争吵声,还有小小肩膀背着大大书包的孩子们,这些都给了我足够的温暖。现今却被破转碎瓦驱逐了生机,一片荒芜。

壹:

和往常一样,下课铃响起,我抬头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又要跑操,我起身,突然脑袋一片眩晕,我摇摇晃晃赶紧坐下,闭了闭眼,好像没什么事了,只是脑袋右侧有些胀痛。

回来之后,除了脑袋的胀痛之外,还有轻微的恶心,我坚持上完上午的两节课,回到寄宿的地方。寄宿的地方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大院里,院里寄宿着五个男孩子,三个女孩子,都在旁边的小学读书,都是外地过来的,所以大家熟络得也很快,彼此之间的打闹是难以避免的。照顾我们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阿姨,每天为我们做饭。

刚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很多人欢呼雀跃,而我却很悲观,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不喜欢吃这样的饭,更不喜欢一群人在一起叽叽喳喳吃饭。我没去厨房,躺在床上,头疼越来越厉害,闻着飘来的令人厌恶的饭菜味以及听着他们吵闹的声音,我只感觉我的胃里在翻江倒海,我捂着嘴,跑到院子里,大吐一场。站起身,看着蓝天,无限悲伤,不明白,爸爸为什么送我来这里。想哭,但怕被笑话,我可是12岁的大男孩。长舒一口气,我低着头往屋里走,忽然我感觉一阵眩晕,我的眼前一黑,就没有了知觉。

贰: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屋子里还是有点暗的,我知道这已经到了下午了。我转头看到床边的坐着一个人,熟悉的背影,就是看不清他的脸,似乎感觉到我在看他,他扭过头,我的眼泪瞬间决堤。他是我的爸爸。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也是送我来这里的那个人。

“感觉咋样了”他衣领都还没翻出来,胡子都没剃干净,长在下巴窝里的几根胡子还在打闹呢,嘴唇也有点干,干得都在颤抖了。

“还有点头晕”我哽咽着说。

我晕倒后,阿姨给他打了电话,他还没吃午饭就来了。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我怕极了班主任,我挣扎起来,要去上学。

当时转学来的时候,正好是班主任的课,她看到我们一家三口站在门外,全班的同学都注意到了我们,她却还在讲台上安稳的站着讲课,我心里别扭。下课之后,爸妈和她交流,我站在班级门口,看着整齐的书桌,干净漂亮的校服,还有叽叽喳喳的同学,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教室,这么多的同学,我之前上学的地方一个班级只有十个人,全校也只有五十多人。

“我帮你请假了,一会去医院然后回家“爸爸眼角有点发光,我心里却有一丝丝开心。说实话,我想家了,我不想上学。我每天看着老师的脸色生活,我不敢和老师独处,她觉得我是农村的,还是插班生,会降低班级平均分,她觉得我是个差生,靠关系来到这里,和我说话从来都懒得抬头。我不在意,我等着考试给她开开眼。

去医院做了脑部检查,没有异常,于是就回家了。妈妈给我做了很多好吃的,记得爸爸还给我买了山楂、火腿、罐头还有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零食,他说我可以在家歇几天,帮我请了三天假,下周一再去上课,我好开心。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什么病没有一样,我也希望自己什么病没有,我也希望我们能在学校附近有房子,爸妈可以时时刻刻陪我,每天可以把书包挂在我的肩上,叮嘱我一天要如何如何,晚上回家进门可以一眼看到他们,吃他们做的饭。可是这也只是希望,是一种幻想,因为时间终究还是要溜走的。

叁:

爸爸周日下午就把我送到了这里,我又来到了我有点轻微厌恶的地方,看着这群人,我想自己待会,爸爸和阿姨聊了一会就走了,我站在夕阳下,看着他越走越远,我的鼻子也越来越酸。我不想进屋,我感觉那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温度,我还是留在街道上比较舒服,我听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下棋老头的争吵声,还有那些有家长陪着踢球的小孩子,我觉得好真实,好温暖。我看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心情极度失落。

早起,洗漱,校服,书包,学校。这就是一天的全部流程。

周一,上课,下课,放学,吃饭,作业,睡觉。

周二,依然如此。

可到了周三,又开始了。

头疼,恶心,厌食,眩晕。

就像拍电影一样,剧本上要求如何如何,我就如何如何。我还记得爸爸来请假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看着班主任不耐烦的表情,同学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看热闹,看班主任是如何恶语相加,将一对父子如同仆人一样指指点点的。她无论如何是看不起我的,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透露出我是外来者不受欢迎的情绪,那一瞬间,我想退学了,我不怕委屈,我看着爸爸抿着嘴,低着头,我替他委屈,除了妈妈,他怎么可以被别的女人指责。

是的,我们又回到家了。

妈妈也还是希望我回家的,她也想我,忍得住,我也想她,忍不住。

肆:

以为慢慢会好起来,却没想到越来越严重,每周一到学校,周三就得请假回家,好像是厌学,也好像是演戏,我也不怪别人说我不想学习故意找的理由,也不怕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说我是个废物,也不去想背后全班学生的指指点点。

终于在我第N次倒下的时候,爸爸妈妈一夜无眠做了一个决定。

——卜卦

凌晨我们就出发,来到一个平平常常的村庄,找一个白姓大爷。

白姓大爷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算命大师,据说知天命,懂阴阳。爸爸怀疑我被“恶魔”缠身,特求“大师”解惑。

将细节告知大爷之后,大爷叫我脱掉了鞋子,看看我的脚底,由于我几天没有洗脚,看过之后,大爷就出去了,我当时怀疑是不是去吐了,还是去洗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一个大箱子进来,打开箱子,我见识了很多这辈子不愿再看到的东西。

人的头盖骨,红色的朱砂,黄色的纸还有粗细不一的毛笔,还有一本厚厚的,画着各种图案的画册。我就觉得一种阴冷的感觉,从脚底到了我的脖子。我坐在了妈妈的怀中,爸爸伸手摸了摸我的后脑勺。我看向他们,他们微笑着看着我,我安心极了。

大爷说:“这块骨肉是人的天灵盖骨,用来装朱砂,这根木棍呢,是被雷劈倒的树做的,这根树倒下之后呢,就把这个人压死了,这个就是他的头盖骨。现在我们要用这些东西划一道符,得你自己写,你就照着这个抄”说罢,大爷也不管我什么表情就将手里的东西全部放在我面前,红色的朱砂,骇人的头骨,还有黄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我不寒而栗。

告别大师,我们按照大师的吩咐,将符装在红布条里,缝在了衣服里。

临近考试,爸爸又叫来了附近的医生,为我在家里输了几天液。我的手背的血管已经无法扎针头,只好在脚上插。求医问药一个多月,希望这次可以彻底痊愈吧。

我觉得这一次,真的算是重生了吧。

伍:

在我转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

期末考试当天我回到班级,爸爸没有跟来,我叫他把我送到校门口就好了,我怕他难堪,也怕他被老师责怪。

“你也配来考试吗”我刚喊了报告,班主任就冲我喊了一声。我看着她的脸,没有回避,就这么平静看着她,她穿着深蓝色的正装,本来应该搭配同色的正装裤,但是由于身材原因,下身却是黑色的布料裤子,显得格外臃肿,像极了后来电视剧里的“容嬷嬷”,一双黑色的皮鞋倒是很亮,她的上牙压着下嘴唇,这不是刻意的,是生来如此。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全班将近70个同学盯着我。惊讶?嘲讽?同情?轻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眼看到了我的同桌,她的眼里确实满满的担忧,那也是个从乡下插班来的女孩,善良还温柔,我竟然有一点点感动。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我数学偏偏最好。

五年级的时候,考了四门试只用了一天,考完当天就放假了,说是要等三天之后再来领试卷,拿作业。我回寄宿的地方边收拾东西边等爸爸来接我。

有个小我一级的弟弟问我:“哥哥,你还头疼吗?下学期还能见到你吗?”稚声稚气的声音里透露出大大的力量。他才10岁,也来寄宿,也是一周见不到爸妈,也是吃同样的饭菜,上同样的学校,但却开朗坚强,阳光温暖。反观我,矫情脆弱,阴暗潮湿,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突然什么都不懂了。

“哥哥已经没事了,我们下学期见”我微笑着说。

看着他活奔乱跳的样子,我真羡慕,那我到底是怎么了?

陆:

数学满分,语文年级第一,综合班级第二,唯独英语是30分,我转来这里的时候,是第一次学习英语,之前在村里上学,根本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字母。能考30分,也是上天的眷顾。我拿着试卷,背着作业,谁都没交流,直接出门。

从教室出来的时候,我远远看到爸爸在教学楼的拐角处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大喊了一声,爸爸站起身来牵强的笑着,我跑向他。

“咋说”爸爸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心。

“100、92、98、30”我很兴奋。

“好小子”爸爸也开心坏了,眼角又在发光,用力摸了一下我的头,我看到他的背忽然好直,目光也瞬间有神。这一刻,我就是他的骄傲。

爸爸带我去饭店,吃了很普通的一顿饭,我觉得我好满足。

假期中,我开朗了很多,本来就是调皮的年纪,我开始放飞自我,翻墙、爬树、偷玉米。那三个月的煎熬,完全被我抛却脑后。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我。

我害怕开学,害怕数学老师的轻蔑,英语老师的嘲讽,害怕在那么多人面前被拿出来做分析。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状元,是那个小学的宝,哪怕是当着全校的面表扬我,我都会害羞,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讥讽我,的确叫我恐惧万分。

但是还是要开学的,还是要去学校的,还是要面对的,不是吗?

柒: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聚在一起,有说有笑,讨论假期里的趣事,看着他们开学买的新衣服,新手表,新钢笔,还有那些变形金刚一样的铅笔盒,我有点自卑了。

我低头翻着试卷,同桌开始分享她的假期,帮妈妈做饭,喂猪,割草,还给我看了她的手,全是缠着医用胶布条,她比我坚强,我看着这个姑娘,眼里慢慢阳光。

按照惯例,开学第一天上课的时候是要讲试卷,分析错题。

数学老师,绷着脸跨上讲台。

这一次,我见识了什么叫“泼辣”。

错了不该错的题,那么就是一顿“耳光套餐”,无论是男,是女,新衣服,旧衣服,无可避免。我看她举起手打我同桌的时候,我手心的汗湿了卷,我呼吸都是机械的,我悄悄看她,像极了“刚下山的母老虎”。同桌哭了,试卷也湿了。除了五个满分的人,其他人几乎全部都被照顾了。下课也要留在班级改错题,我题都没有错,但我不知所措,我该出去呢,还是该看卷子上的红对勾呢,我不知道,我不敢动。终于到了上课的时候,她终于要走了。我坐在教室的最后面,但我看得清第一排的同学和她说话时,她原来也可以这么温柔的微笑。

那可是年纪第一,他父亲是公安局什么长,母亲在法院上班。

相对于数学课,语文课就轻松多了,语文老师说说笑笑,还把我的作文拿出来给全班分享,虽然我专心听课,但还是听到了语文课代表扭头看我的时候说的一句“人真的是不可貌相啊”是的,她一直是嘲讽我的那批人里面的一个。

班级里的同学,我都还没记住名字。英语老师就开始逼问为什么只有30分。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一声脆响,一阵火辣,一个耳光,叫我上讲台,在黑板上写26个英文字母,我只写到ABC,她删了我几个耳光,骂了我很多,扯了我的外套,把我推到讲台下面,站在前门的位置上听课。我想推门跑出去,然后痛快哭一场,我忍住了。

我才12岁啊,就变得极其敏感,我和人交流看到别人的眼神闪烁,我就会不停猜测他的想法。渐渐地,有了朋友,有了玩伴,我也渐渐褪去伪装,将活泼的自己展现出来,我开始自信,成绩也越来越好,班主任对我的态度从排斥也变成了随缘,相处久了,我也觉得这个老师也是很可爱的,每次考试,都会在教室里转两圈,拍每个孩子的桌子,念着咒语“仔细点,认真点”七十多张桌子,她要念七十遍。

捌:

后来我才懂,那些年的头疼、恶心全是心理疾病,轻微抑郁症,还好我挺了过来!12岁那年,我就已经成年了。

完:

我和妈妈说这些的时候,妈妈明显有点愧疚,她说,当时应该陪着你的,租个学校附近的房子陪读。这些事情,你从来都不讲。我们也不知道啊!

我笑笑,人的成长要么是跌跌撞撞,一身伤疤褪去,坚强豁达;要么就是坑坑洼洼,一身泥土脱落,大气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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