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薯记

（四）

盛夏的天气喜怒无常，时晴时雨，飘忽无定，方才兴致来了泼一瓢大雨，这会儿就冒出了太阳，地面上的水汽把阿薯蒸得有些火大，他把斧子扔到一旁，整个人瘫坐着不愿再动弹一下。

要换作往日，阿薯就躲到什么阴凉处或者弄堂口儿，才不受这折磨，就算不巧遇上了，也逞个口舌之快骂两句脏的，如今境地却大有不同，他都不敢说个粗俗的，生怕被小仙姑听到。

其实小仙姑在城里忙活，听不到他说什么，至多只有扫地的会听到——“这扫地的在干什么呢？”阿薯突然嘀咕道。

扫地声每天时近时远，毫无规矩可言，又没有脚步声相伴，阿薯好奇归好奇，可从来没敢问过，他总是开导自己，反正都在御妖司干活，以后混熟了就会知道的。

心思流转一圈，汗还在流，可心情好些了，恰逢一阵风吹过，阿薯捡起斧头正欲继续工作，不曾想几粒豆大的雨珠滴滴答答落在身上，阿薯愣了一愣，痛骂一声，赶紧跳起来把柴都收回棚底下。

“这狗娘养的！第几次了！一天柴没劈多少，净在这儿瞎跑！”阿薯好不容易把柴放好，这雨声似乎又弱了下来，他气得鼻子都歪了：“什么东西！亏我在这儿干活，比家里还认真，要下不下，就他大爷的坑老子！”

门似乎轻轻地响了一声，约莫是有人进来了，可没听到关门的声音，阿薯竖起耳朵，以为有贼，立刻警觉了起来：“好嘛，哪个不要命的，趁小仙姑不在，跑进来为非作歹，我倒要看看——”

“阿薯，阿薯，你在吗？”

没想到是小豫那不紧不急的声音，慢吞吞的，可是靠近的却是有些着急的碎步，阿薯起身去迎：“在嘞小仙姑！怎么了小仙姑！”

阿薯迎面看见一人高的大树走了进来，上面缠着许多粘腻的生物，有些还噗呲噗呲往地上掉，融成一摊滋滋作响的紫红色泥浆，咕嘟直冒泡。

“欸我的妈呀！”

阿薯吓得退了回去。

“阿薯，阿薯，你在吗？”

小豫的声音从大树背后传来，阿薯咽了口口水，用力呼吸两次，才敢探头出去：“……在！在！”

那大树似乎坚持不住了，很大一部分被覆盖在身上的黏湿臭虫啃食，就在阿薯答应的这几个功夫，不少臭虫“呼啦”一下，像是凭空生出翅膀，成群扑向阿薯。

“娘欸！娘欸！”

阿薯拔腿就跑，小豫急了，可说话还是慢吞吞的：“阿薯，阿薯，你别跑呀！”

阿薯心里跟山崩地裂一样：姑奶奶，这都什么牛鬼蛇神扑过来了，我还不跑！不跑等死啊不跑！

小豫似乎终于发现了哪儿不对劲，她停下急匆匆的碎步，抱着大树摇摇晃晃的，慢吞吞地跺了跺脚，那成群的臭飞虫就跟大风刮来一样，被狠狠地拍回了树上。

“阿薯，你快来，我需要你帮帮我。”

小豫还是大树后边，除了一双小巧的布鞋，什么也看不到。阿薯吓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一时不知道该相信这到底是个树精，还是小仙姑真有倒拔垂杨柳之力，擒了个什么妖物回来。

阿薯哆哆嗦嗦安慰自己：“别怕，别怕，这可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妖精！凡事都有第一次，凡是都有第一次，就当上花轿了，第一次第一次……”

阿薯花了一壶茶的时间才挪到那颗大树背后，总算看清了小豫，他再三打量，确定是小仙姑本人，才支吾着开口：“我我我我，我要干啥我？”

臭虫们突然冲着它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地上淌满了冒泡的血浆，似乎还沸腾了起来。

小豫倒是很开心：“阿薯！你离我近一些。一会儿我要把它们净化掉，但我的荷花在里头，我可能没有工夫接住它，我怕它掉在地上，所以希望你可以帮我接住它，好吗？”

阿薯满脑子只有那句：“你离我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