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租房记 | 风中追风

天气预报说，未来40天雨。

过一天算一天，不必规划，像草里的蜗牛，散步在一场雨与另一场雨的缝隙。

阴雨傍晚，海边很清静。天上的云气全都连到一起，压得很低，天与地之间是灰蓝色的。那种灰蓝色取自我的情绪中，有迷蒙的灰色，鲸鱼皮肤的深蓝，还有一点点白。

雨也不是在高天之上形成后坠落下来，而是只在你头顶三尺的地方，雾气一样温柔。

草木青翠，空气湿润，海边飞鸟与路边蒲公英不知躲到何处，天地为你一个人让出一条空荡荡的路，像是一只鱼游游在雨里，自由而壮阔。

从何时觉得需要一个旅行伙伴的？

某日在家里清理小龙虾，发现它后退着逃跑。可惜身边没人分享这种发现趣事的惊喜。

要是有个旅行的伙伴就好了，看到灿烂霞光、深蓝湖泊、布满风化纹而模糊了面目的佛系、从石头中长出来的树木、像奔马一样翻腾的云彩、山谷里盘旋落下的一朵花……不必用语言苍白描述，当时如何。

我们伫立在当时，领受同一种美。

一个人骑车，安安静静可以想明白一些道理。

比如说，人该习惯别离的。有聚有散，像树叶的两面。

假如这世界法则是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不能分开，那所有的人会像一团面粉一样黏在一起，越滚越大，只能跟随人群移动，多么拥挤，多么不自由。听起来还有点好笑。

人们分别，有时满怀期待重逢，有时为了选择，为了自由。

这么一想，又觉得分别好像是一种命运的礼物。

比如说，你待人好，对方未必要领受。

水要留到何处，人怎么能左右。水在上游是清的的，到下游或许浑了。

你在水中放了一片红叶，怎么知道它会顺利漂到下游人的手中。

比如说，尽量不要与人比较。

打开手机看到太多看起来完美的人、浑身发光的人、美丽又优秀的、小小年纪已经逛过世界大半圈的人，会觉得自己不够好看，不够优秀，不够有钱，甚至不够年轻。

那些鲜亮的、波澜壮阔的生活也许全是真的，也许是某种表演或者包装。美好的事情的确令人心驰神往，从中得到鼓舞和勇气，而不是焦虑与压力。

再说那些离我十万八千里的人，那些云彩上的生活，与我何干。

比如说，保持界限感。

表达欲与同理心像春草一样旺盛。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明明只是看了场电影，也把自己当作剧中人。多看少说，转头就忘。

比如说，要勇猛精进去追求想要的生活。

我未必知道何种生活是自己想要的，但明确知道什么是我不想要的。为了应付而工作，每天收集表格，复制粘贴，编上合适的理由交给上级，自己的时间由别人决定，日复一日的重复劳动……这是我不想要的。

不想要的选项，一个个呗划掉，真正想要的才会显露出来。

我喜欢自然风光，喜欢古建筑与佛像，喜欢阅读，喜欢美食与厨房，喜欢喝茶发呆，喜欢银饰与珍珠，对陌生人、故事、未知生活充满好奇。

天地宽广时，想什么都合适。

世上的道理没有新的，别人早已想出来过。烦闷时，拿出几条往自己身上套，找一些宽慰和约束。

回来路上，看见两个白族阿婆，七八十岁了，顶着毛毛雨站在村口吵架，隔着一座小拱桥，咒骂对方的儿子如何如何。

这是我看过最可爱的吵架。

西南边陲，多少人曾经死在战火、疾病、饥饿、离乱中，两个阿婆头发全白，还有力气冒雨吵架，还有儿子尚在（可以骂），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明明是雨天，心里也放晴。

我一定不会完全得到想要的东西，也许得到了一小部分，剩下的还在努力追赶着，好似风中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