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的情义(二)

整理于母亲逝世三周年

经常想起母亲。最初的日子里不能提母亲,现在可以提了,能直面事实,已经适应了是个没妈的孩子了。以前母亲在世时,没能给她带来任何幸福和荣耀,母亲辞世后总处于深深的自责中,在她生命的最后我做的不好。那天骑自行车送宝儿上学,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既幸福又难过热泪止不住的刷刷往下掉。

 


那时候,母亲在农忙季节完成自家地里的活儿后都会去接活“赶工”,就是给有很多农田的人家家里帮忙干活,赚取一天的工钱。在我的记忆里,那时的母亲都是天不亮就开始起床做饭的,早早的吃完饭就跟同村的妇女们结伴向“湖里”或是叫“开县”的方向徒步去赶工。一去就是一整天,午饭有时候带两个馒头,一壶水,有时候带碗米饭和青菜。

 


秋天时,母亲经常去很远很远的“湖里”帮大棉农主摘棉花,那个湖真远啊,小时候的我觉得那是天的尽头。母亲就那样走着去走着回来。随着经济的发展,村里的中青年妇女家里有了自行车,大部分人骑车去赶工了。母亲和少数没学会骑车的妇女依然徒步去干活。那时候母亲很羡慕人家那些会骑车的妇女,也尝试想学,当我学会骑车后,我和姐姐也总鼓励她学骑车,她也愿意学。晚饭后的傍晚,我和四姐一边一个,就像左右护卫一样扶着自行车教母亲骑车。邻居们看着我们家三母女跟自行车“折腾”也都嬉笑着打趣,远远地开两句玩笑话。我们一点也不介意,继续练习着。母亲骑车总是重心不稳,老两边倒。向我这边倒了,我使劲往姐那边推,向姐那边倒了,姐使劲往我这边推。就这样推来推去,母亲的车始终没有学会!现在想来主要原因不是母亲骑不会,是跟我和姐的保护过度有关系。就这样折腾了多次,母亲还是没学会,就彻底放弃了学车。每次都是早比人出门,晚比人回家!那时候,母亲都是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匆忙地扒拉一碗饭,然后带着干活的工具和一点简易的午餐就出发了,一去就是一整天,有时候天黑才回来。

 


又到了摘棉花的日子!中秋前后,“开县”的田野里是大片大片的棉田,翠绿色的田地里,朵朵棉花像是蓬松的雪一样点缀在这绿色的海洋里。这些棉花需要抢时令,又无法机器操作,只能靠人用双手把棉花“揪”出来,然后集中在一起。这时候“赶工”的高峰期又到了。母亲也加入这赶工的队伍里。她和工友们约着一起天不亮就出发,为的是能多摘点棉花,还是那种带露水的棉花。摘棉花的工钱是按斤算的,一斤棉花按八分或一毛的算,一个成年人一天最多也只能挣十来块钱。到了秋末,优等的棉花已经摘的差不多了,棉田里会出现一些废气的棉秆,棉秆上会挂着一些开的不太好的棉桃,但只要剥开棉桃,里边的棉花还是可以卖钱的。母亲和工友们完成赶工的活儿,会在这废弃的棉田里跟寻宝一样再寻找一遍,看能否运气好捡到一些“烂棉花”。这些“烂棉花”花桃很硬,摘下来会很费劲,但每次母亲都能摘两大袋子,然后用扁担挑回来。这些“烂棉花”连壳一起摘回来的叫“花厝子”,回来还要加工,就像硬核桃一样,先砸开,然后把硬梆梆的棉花给“抠”出来。那硬桃壳上都有一个尖儿,打开后是四个花房,原本的一个尖儿被分成四个尖儿,每当要把棉花抠出来来,手指头难免会碰到那些尖儿。这尖儿又硬又尖,手指头不知道要被扎多少次,那种疼都是钻心的疼。每年收一季棉花,手就像被上过刑,被扎的伤痕累累。我在家时经常参与到剥棉花的活儿中,那种疼痛是了然于心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也慢慢的懂得了母亲的辛劳。自从换了姐那个新自行车,就像现代人由QQ换了宝马,心情那一个愉悦。又到秋天摘棉花时,我会在放学后骑着自行车去“开县”接母亲。我并不知道母亲赶工的具体位置,但那条必经之路我还是没问题的,在那里肯定能接到她。每当接到母亲时,天已经擦黑,偶尔天边会有火红的晚霞,寂静的田野偶尔会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鸟的叫声。远远近近之间,暮霭如烟,飘渺不定,又若触手可及,但手中又无一物。第一次接到母亲时,我能感觉到她眼角里流露出的幸福和惊喜。母亲不善表达,每当我接到她时,她都会用客气的语气与同行的工友们道别:“我幺姑娘来接我啦!我先走一步,你们从容一点!”然后,我驼着那装有“花厝子”的袋子和母亲,使劲儿地瞪着自行车踏板,由这田野里的土路向人口集中的村庄驶去!即便母亲什么也没说,但我也能明白或是说感应到,母亲是幸福的。她能在同样劳作一天的妇女群里,有她的幺姑娘骑着自行车来接她,省了她徒步回家的辛劳。另外,她也能在其他劳作的妇女面前有优越感。那时的我,作为母亲的幺姑娘,既是她的负担,又是她辛勤养育之后的甜蜜果实。那时母亲提起她的幺姑娘,都是一脸的幸福。虽然她的幺姑娘目前仅仅只是一个中学生,无任何作为,但只要幺姑娘在身边,画面都是温馨,不会给她带来烦恼。

 


说起幺姑娘,其实也是母亲生命中的一大痛点。在约40年前,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深入到了农村。母亲之前已经生了四个女儿了,踏着计划生育的政策,妈妈满怀希望的孕育着第五胎,她多么希望,肚子里的这个是个儿子!是个儿子!这个愿望太迫切了!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我呱呱坠地以后,为我们家凑齐了“五朵金花”的“美名”。小时候我是村里人眼里的“野孩子”,没人疼没人爱,但母亲从来不放弃我,她不但没有像当时的一些狠心的家长把我送人,反而倾尽全力的养着我。家庭不富裕,但每次只要母亲去上街,都会给我带回或是包子,或是油条,或是糖豆,有时候甚至还有皮球!那些都是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渴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小时候的我很淘气,不懂事,就在姐姐们的带领和招呼(照看)下稀里糊涂的长大了。大约6岁左右时,在湾子西头的破旧矮砖房里,住着一对半路结成的老年夫妇,没有子女,他们靠老头子用高粱苗子扎扫帚卖钱过活。由于小时候大人们都要去地里干活,我们这些没人看的孩子三五成群的一起玩,什么抓鱼,钓青蛙、捉鸟,爬树摘桑葚的事儿没少干,有时候也会到老太太家门口看老爷爷扎扫帚。我们有时候看得入迷,半天不走,老太太就会跟我们讲讲故事或者是过去的事。那时候老太太最爱拿我说事,一开口就是“你这个冤枉鬼打架”,然后就是各种感叹,说我是多余的,我是母亲的累赘,讲我小时候刚出生那会的场景。据说,那年寒冬,妈妈在家里生完我,湾子里静悄悄的。言外之意是我是一个不受重视甚至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老太太知道我出生是在几天后。她去看望妈妈,见妈妈一个人躺在家里的那张老床上,一脸郁闷和悲伤的表情,小小的我被包在布包里,据说是黑不溜秋的,不招人喜欢。即便如此,老太太还是友善地宽慰了妈妈几句。对于我的到来,父亲也是失望至极的,直到现在他都不曾提及当年失望的感受。在我出生若干天后,父亲才从乡卫生院放假回来。至于那时候父母亲是怎样的失望甚至是绝望,我没有从任何人的话语里得知。可能那群朴实的老乡亲们还是比较有爱心的,他们没有过多的欺负和嫌弃我,也没有对父母因为没有儿子而有过多的指指点点,也许是因为父亲的工作原因,毕竟在农村里,对一个“吃皇粮”的医生还是比较尊敬的。就这样在母亲和姐姐们照顾下以及亲切的乡亲们的眼底下,慢慢长大了。

 


母亲的晚年前半段是幸福的,五个女儿和女婿都对她孝敬有加,过着虽不富贵但绝不拮据的生活。那时候母亲的早餐最喜欢吃的是康师傅方便面,我还在上大学,能省出二十多块钱给母亲买一箱方便面,她会很开心;母亲喜欢听收音机,周末我回家看见她在菜场附近的地摊上买个收音机,她会很开心;母亲喜欢手表,她也喜欢在菜场附近地摊上买块手表,她会很开心;母亲最最开心的事儿是我们姐妹陪着她在大街上溜达,边溜达边聊天,由红卫走到张湾,再由张湾走另一条路回红卫……母亲的后半段因为一场意外只能半瘫在床,完全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每天她坐躺在床上沉默不语,但只要来人,她都会喋喋不休地懊悔着那个冬日傍晚不该背着姐下楼去药店买药,就不会被那该死的车压到脚,就不会粉碎性骨折而长久不能走路!因为家庭和地域原因,所有的负担全由大姐和四姐两家担待,我只能在空闲时间里给她打电话。每次接到我的电话,母亲都很开心,虽然她总是重复那句“听不到!听不到”,但也算我们的一种沟通方式!

 


母亲生于桃花灼灼的三月,亦逝于桃花灼灼的三月,母亲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桃”子,也许母亲命中与桃有缘,与花有缘,亦与“金花”有缘!愿母亲在天堂安好!

 



泪目,怀念我的母亲!

于2018年清明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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