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君问归期未有期

  胜舸中学。

  夏日桂树的阴翳遮掩了半边的晴空,阳光缓缓在微微暖和的水泥地上匍匐前进,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耳畔是风的吟唱,虫的欢歌。鉴池湖畔的栀子花正开得烂漫,层层叠叠,深深浅浅,氤氲着芬芳与欢乐。银灰的纱裙徐徐垂落在耿忆的脚踝,微风拂过,裙裾飞扬。手腕上银闪闪的环,咔哒一扣,锁住了三年匆匆的年少时光。

  孟榆一席白衣静默地坐在耿忆旁边,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新刷过的指甲,糯糯的奶黄色,远远瞧去,如同数只黄蝶停栖。

  校园里的铃声以喧嚣将岑寂撕裂。

  学生们嬉笑着,或昂首,或含羞,女生踩着蹩脚的的高跟鞋,走起路来,真怪滑稽的。男生们也终于脱下校服,穿上西装,展示自己的引以为傲的长腿。

  礼堂的大门口早已挤满了人,签名墙上花花绿绿的各色签名紧凑地靠在一起。耿忆的瞪大了双眼,努力找寻一抹大气的字迹,一个动听的名字——刘霭。

  刘霭,多好听的名字。

  流霭追云,星河耿耿。他就是天河中若即若离的云,握不住,倏忽间变化了情态。三年来,他竟不知不觉成为了耿忆魂梦相随的存在。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耿忆不知道。

  “呦嚯,大鱼,老梗。”

  这油里油气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陆浩秋。

  “老泥鳅心情不错啊。”孟榆打趣儿到。

  “可不嘛,毕业典礼,哪个不期待啊。”陆浩秋理理自己整的油光发亮的头发,脑袋一扬。“哎,我说老梗今天可真好看。”

  “我又有什么时候不好看了?”耿忆抗议。

  “挖苦我的时候,对着刘哥发花痴的时候,考得比我好的时候……”

  一旁的孟榆格格直笑。

  “好呀,你也……”耿忆佯装嗔怒着瞪向她。

  蓦然,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的变得透明。

  刘霭身着黑色西装,口袋中一只小小的花儿,服帖地,乖顺地斜倚在他宽阔的胸膛。

  刘霭歪着脑袋,在人海另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是在看孩子们。马上将要离去的孩子们。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没停留的。只是,那个小孩儿……刘霭想到这儿,竟一时微笑起来,算是聊以自洽(原成语无法发布……只能自创)。

  看到刘霭,耿忆的怒意霎时收敛起来,她抿抿嘴,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了孟榆和陆浩秋。

  通往礼堂的楼梯很高,耿忆提着裙子才能勉强上楼,孟榆在一边小心地扶着耿忆,她穿着宽松的短款格子裙,走起路来更方便些。陆浩秋这个皮猴早就在前边又跑又跳,不时回头向她们俩做鬼脸。

  “你看他,穿了西装也绅士不起来。”孟榆颇是嫌弃地指指陆浩秋。

  “可不是,老泥鳅可是茵姐危险名单上的常驻嘉宾呢。”

  刘霭驻足在楼梯口,看着那灰色纱裙的背影,只觉得天地温柔。这些日子,那张稚嫩又成熟,时而迟钝温婉,时而狡黠活泼的脸不是在他的脑海闪现。在他累的时候,似乎想起她,人便轻松起来。

  此去经年,生命无她。

  他只得哑然地笑。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在乎她的,可是……似乎这是一种无法用语言修饰的情愫。每每想到爱,刘霭总把自己吓一大跳。继而他告诉自己,那绝不是爱。可,这样一种浓得化不开的保护欲和获得感,真的就仅仅来自于老师之于学生的本职性关爱?

  诚然又不是。

  许久许久之前,他还不懂得爱。一心扑在教学质量和教育事业上的他似乎要比许多同龄人晚熟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妻稀里糊涂地嫁了,他也稀里糊涂地娶了,倒也是门当户对。

  他不幸福。不温不火的时光过了两载,他们彼此间却毫无共同话题可言。他喜欢孩子,而她似乎并不在意。

  三年前,他们分开了。家里人吵翻了天。

  他无言。自此,一心搞教育。

  后来,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小心地把心捧给他。

  他惶然。我只是你的老师。

  后来的后来,他觉得自己懂得爱了……

  不知不觉,人群早已坐定。礼堂的帷幕缓缓拉开,流光溢彩。

  主持人的声音逐渐在刘霭耳边羽化,他的心情有些沉重。耿忆直起身子,张望着寻找刘霭。

  他坐在那里,睫毛长长的手指长长的,腿长长的。耿忆的挂念也长长的。

  感谢老师的乐曲奏响了,舒缓轻灵的。她看见刘霭站起走向舞台。

  舞台上,他站在c位以外,却炽热的耀眼。

  刘霭的目光分明在落在自己身上。他没有留意身旁捧花的学生,整个过程敷敷衍衍。

  他看她。

  她看他。

  这是怎样一种默契啊!

  他的在乎,耿忆明白的。而内心的想说的,脑中想做的,如石沉海底,虽有波澜,却终于平静,止于缄默。

  除了一声沙扬娜拉,她想不到更好的告别宣言。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们勇敢地四目相对。没有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只有脑海中的呼号:大胆,大胆,永远大胆。

  他终于没有回避,耿忆想。

  刘霭啊刘霭,您的孩子将要扬起远行的帆,前路漫漫,道阻且难。您是否愿意候在彼岸,等我回航?

  耿忆呀耿忆,红萼耿相忆,晴霭自相迷。你终究成了我三生石上的烙印。

  舞台的灯光比不上他们滚烫的目光,四目相对,温柔了年岁,自由了流光。观众席到舞台的距离,如隔光年,又近在咫尺。天长长,地久久,彼此向看,无需累言,就十分美好。

  心,是近的。

  而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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