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诗

古人的诗,多言志。才情绝伦,多的是入世后出世之辈,又多有士绅底色,对于蓦然浮沉的宦海是身其境感尤切的。那是真有志啊!现当代诗,多是无能之辈不学之徒即兴媚志、要志、假装有志。又无底色映衬,看不出一点冰山之隐,无非晴冬下的废沟脏冰,一晒即化,点点滴滴的灵光乍现乍漚汇于污流,企图或说势不可挡地入海了。

  诚然,《楚辞·天问》以外,古诗词的通病是小家子气,不见深度。沾题立意不出怀才不遇、赞山叹河、家国忧患、或借闺妇之口频频抛媚于国君、或托诗明志以示退隐之决绝。除陶渊明外,大多数骨子里或多或少露出媚俗的做作。他们好像认命似的顺从于儒家文化营织的世俗观念。诗以明志不过是出世入世的宣言唱诺,他们似乎茫然不知诗对于人类个体终极关怀的叩问是一条觉醒自我的路途。但是,明明《楚辞·天问》就明月似的高悬于诗国,何以风花雪月如常变态似的投馁诗国千年之久。宋理诗亦是寓教于诗充满劝说性,所谓理性不过是要别人听话。世俗的烟火不绝如缕地笼罩着诗国的旷野,诗人必然性地短见起来。中国诗人仿佛永远以了然万类的口气讲经布道,从不肯老老实实地对自我何以存在深加追诘,亦不肯对命运何以无常质疑求索。这种文化的漏洞呈现出来『无定河边骨 深闺梦中人』的悲凉仅限于事无补的悲凉,更为宏大的对命运的探求是止于斯而懒惰于斯了。而就文学性而论,古诗词的格律阕调已然攀至峰极,足够使人瞻仰兴叹另辟蹊径了。

  又有这般论调,言诗人必称多愁善感。怎好如此草率置评呢,多愁是文意漾出来的波痕,殊不知其中蕴含了偌大欢欣。如果不是欢欣压过了郁愁,那真是枉尊诗人了,天国那顶桂冠也不荣授的。善感是基本功,是天赐莫大的幸,是要人对一切惊异。用得深,便识妙趣,中国古本小说里对于冠戴,衣款,腰束,履形,佩饰描述倾其精致。古人果是这般装扮,见人度衣,秉性品味都出来了。现在不一样了,草草地蹬条牛仔裤,宽宽的套件卫衣,走,鬼步。逛,街舞。像什么呢,祖辈谨小慎微攒的家当,兔崽子们潇洒去吧。所以我们理所当然洋洋得意地蹬直牛仔裤套歪卫衣呼朋引类满世界作。地球游轮,太空无垠,我们已在寂静里手舞足蹈很多代了。

  以上三思言而总之,诗年老色衰了。呜呼,曾经诗意泱泱的大国,势渐枯竭。若存复兴之志,当下的语言环境势必要决绝抛扔。五四以后,可怕的文化断层,不仅仅是诗,汉字层累起的恢宏大厦,倾圮崩毁。我们站在废墟里,秦砖汉瓦,唐器宋瓷,元砾明屑清尘,偶尔捡来,堆砌文句间,灿灿夺目,却总有一种隔阂。仿然那不是我们的语言,更像一种舶来文。如今的诗,啰嗦以明白如话辩解,故弄玄虚以哲理深刻彪炳,既然如此,何必写诗呢?何必糟蹋诗呢?干脆说话思理多真诚。诗已是,人人皆可取笑冠冕的对象了。

昆南于18.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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