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II冬闲

老家的冬天干冷干冷的,有时会夹杂着北风,偶尔也会飘场雪。

堂哥陪父亲聊天

乡亲们到了冬天就清闲了许多,特别是到了腊月。一帮老人倚着墙根儿或是在谁家向阳的院子里,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闲聊着,跟时间比慢。

一帮妇女拿着手上活儿凑到一起,闲扯得起劲儿,偶尔笑声满堂。不觉已到晌午,孩子快放学了,扔下手头儿活儿计,起身散去,下午再来接着干。

闲不住的就上山活动活动筋骨,打点儿柴或是烧点儿炭。打柴本身也能取暖,山上山下几个来回下来,一身汗,棉袄有时都落山上了。

不等太阳落山,就开始在“火屋”生一炉火。现在老家大部分都是烤炭火,炭是自家烧的。在山上掏个小窑,装树,点火,出炭。一人会烧炭,全村就都会了。跟炒茶叶一样,都是生活必备技能。

逢集去镇上采办点儿年货,提前买便宜。或是空手来回,去集上看看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也许就为了能碰到几个熟人。

晚上我从堂哥家“喝晃子汤”回来,父亲和四爹在厨房烤“蔸子火”,闲聊;孩子和其他人在“火屋”烤炭火,看电视。(注:树蔸子就是树带根的底部,经烧;猪晃子就是猪血)

在老家,“喝晃子汤”是很隆重的宴请。趁“杀年猪”时,大伙儿也正闲,叫上亲朋好友,来家里大吃一顿,并谦虚低调地说是请人家来帮忙“扯猪尾巴”。

同样的操作还有“辞年”,就着冬闲,亲戚家年货儿都办得差不多了,约上几个亲戚一起去谁家喝顿大酒,美其名曰给人家辞别即将过去的一年,这是“老礼儿”。

今年老家的年猪杀得早,这才刚进腊月。堂嫂说是猪没吃的,我说是人没吃的,人闲嘴馋,想提前吃年猪。年猪就是养着自家吃的,有的人家到来年收秋,年猪肉还没吃完。

这个时候外出打工的壮劳力还没回,堂嫂打电话喊我回去“扯猪尾巴”。正好赶上元旦放假,我就带着一家四口回老家小住一晚。

四爹是父亲的堂哥,小时候因家里受共产党的牵连,举家迁到离老家20几公里外的湖北的“红区”(共产党的地盘儿),后来就在那边扎根了。也是趁着冬闲,还能动,回老家这边小住几日。

晚上堂嫂喊他俩去吃饭,他们嫌闹,年纪大了也吃不了大油,就在我家喝点儿红薯稀饭。

烤火也是,嫌“火屋”有孩子闹腾。再一个就是习惯了烤“蔸子火”,总感觉烤炭火不“上身”,就另起一炉。火场边放个铜壶烧开水,两个人边喝茶边闲聊。

乡下有句谚语——“咸菜稀饭蔸子火,过了神仙就数我”,说的就是农村冬闲时的生活。屋子里烟熏火燎,火光时明时暗,铜壶里“咕咕哒哒”往上腾着热气。两个老人围着火场,聊着久远的话题。你还别说,这场景真有点儿神仙下凡的意思。

我家的茶山和板栗林

看“火屋”这边都在其乐融融地看电视,我就跑厨房去围火场,听“神仙”聊天上的事儿。除了听到谁谁谁什么时候去世的、谁谁谁现在过得怎么样之类的话外,我还听到几件有意思的事儿。

一件是农村供养孩子的事儿。早年间农村都比较穷,家里孩子也多。当家的只能在众孩子中,挑一个最有天分的来培养,供他上学。等这孩子出人头地了,再把自己的兄弟姐妹拉扯一把。

有的家里实在太穷,连一个孩子都供不起,但孩子的成绩又特优秀,怎么办?于是就由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领着孩子去本家或本村挨家挨户磕头,每家兑点儿钱出来,供孩子上学。

同样操作的,还有给村里的孤寡老人兑米。这事儿是我小时候亲身经历过的。村里有个四奶,守了一辈子寡。刚结婚没两天,四爷就被国民党抓“壮丁”抓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四奶裹着小脚,干不了重活儿,合大集体时就给全村看小孩。后来分田到户,村集体没了。但每到秋收后,大伯就挨家挨户给四奶收米,按人头儿兑。有一次,我跟着大伯后面牵袋子。

另一件儿是结交的事儿。早年间有的当家人会选择跟自己投缘、人品又好的家庭,结为世家。以“打老戚”(结拜兄弟)或“认干儿子”的形式,巩固两家的关系,世代友好互助。

因为农村普通家庭都有一个盛衰周期,谁也逃不过。孩子多、孩子小的时候,家境一般都比较艰难;家里孩子大了,劳动力富余了,家境就会好一些;等孩子成家了、分家了,家境又由盛转衰。这跟我们现在说的人口红利是一个道理。

两家结为世家就可以起到“削峰填谷”的作用,以保持家境安稳。我家正盛你家衰,我帮你;等我家衰落你家正盛时,你帮我。周而复始,源远流长。

可是后来,有人破坏了规矩,只重眼前利益,不守承诺。甚至发展到滥认干亲,滥攀亲戚,不重人品。有些鸡贼的人,趁自家孩子大了,家境好了,广结干亲。并专挑孩子小的、家里事儿少的、人老实忠厚的家庭。

等自家所有喜事儿都办完了;眼瞅着别人家孩子也大了,要开始办喜事儿,要还礼钱了,就故意找茬儿跟人家断交。这也是所谓的农村的套路。

父亲烤蔸子火

还有一件是关于“赊刀人”的。四爹说前不久有个卖剪刀的,去了他们村子。那人只赊剪刀,不收钱,说是等从农村搬到城里的人都搬回农村时,再来收钱。父亲说以前也听说过这类事,赊的是菜刀,有没有回来收钱不知道。

这事儿挺玄乎的。后来我上网查了一下,还真有,这类人有个专用名词——“赊刀人”。相传这些人是鬼谷子的门生,能占卜生死 ,预测兴亡 ;每次世道变迁前会出现,给世人以暗示 。

父亲还说了句同样玄乎的话——“六亲同大运”。就是说亲戚之间家势的大起大落是相同的,有点像我们现在说的“同呼吸、共命运”。父亲说这个说法儿是上辈人传下来的,相传是麻衣神相说的。

这句话有没有根据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得看个人怎么理解。我上网没搜到,就《红楼梦》第一百八回引用过“六亲同运”。

听着听着,夜已深了。我安排好两位老人休息,把火场的火熄灭了,就回到自己房间。老婆和孩子都已经睡着了。

看着熟睡的孩子,想起两位“神仙”刚说的话,我睡不着,坐在床上反复琢磨。

琢磨乡土文化中的守望相助、家族互助、乡贤治乡等规则;琢磨乡土文化中蕴藏的一些道理和智慧;琢磨乡土文化是怎么走向没落,直至土崩瓦解的;琢磨应该怎样从乡土文化的角度去理解和解读农村的一些人和事儿。

不行,我得写点东西。一来冬闲,人一闲就想得多;一来为自己,也为孩子,因为乡土里有我们的根,要护好根、留住根!

老家的水库
后记:

本文是我构思的《山村四时》中最后一篇。通过四篇文章,来讲述我在老家四个季节、四个节气(春节、端午、中秋、元旦)、四个时间段(上午、中午、下午、晚上)的见闻和感受,还原乡村生活真实、立体的风貌。

《山村四时》包括:《春望》、《夏闹》、《秋忙》、《冬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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