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摆渡

                      屋  檐  下

      巫盐是第一天到分诊台上班。她问过先前分诊的同事该怎么样工作,测量体温后如何登记,如何导诊。她以为不过小事一桩。早晨乌压压的天边轰隆隆一阵雷声,一道让大地不自觉颤栗的闪电仿佛把乌青厚重的苍天恶狠狠地划了一个口子,积攒太多的泪水哗啦啦地奔涌而出,兜头兜脸地浇在灰蓬蓬的大树上,干涸的大路上,登时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流,小水坑眨眼间形成,牵三袢四的,汇聚成白汪汪的水洼。收费处的甲和护士乙凑过来东一句西一句地聊起来。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就一个问题发生了激烈的讨论,正在这是,此次疫情被评了先进眼看就要火线提拔的副院长沈千敞从敞开着玻璃门走进来,雨声潺潺,他脸显然被雨水浸湿了,朦朦胧胧,仿佛是一座湿透了的青山,或者是被雨雾弄得模糊的手表钟面,不太真实,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停在桌旁,眼睛直直地盯着巫盐说,你知道分诊台该干些什么吗?

        那两个谈兴正浓的甲乙此刻瞠目结舌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局促不安地大眼瞪小眼。巫盐从抽屉里拿出来两个登记表,说登记呗,量体温,还有的并没有人跟我交过班,我不知道还做些什么。

      那你干什么去了,先一天问什么不过来学一些,就这样赤眉白眼地跑过来上班。这沈副院长吹胡子瞪眼睛地教训人起来,语气严厉,劈头盖脸,一点情面都没有。

      你知道不知道还要扫码,多少度应该扫,如果你扫多了,医院会遭殃的。他并没有告诉规则,显然也不想说。

      现在并没有发热病人。若现场有,我自然问同事,坐起来也会分毫不差。用的上纲上线地训斥。

      这沈副院长气得脸红脖子粗地走到里面去了。甲乙吐吐舌头也走了。剩下巫盐一动不动地坐在桌边生闷气。她知道这两天这个副院长一直看她不顺眼,想拿她开涮找不到错处,也怪她不够机灵,为什么说自己不知道如何工作呢,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找死吗?你以为你是谁,可以撒撒娇一句不会,卖个萌就过去了?时时刻刻得留个心眼。她不会走上层路线。她一直循规蹈矩地做好自己的工作,还是被这个副院长冠上了一系列标签“格格不入”“心高气傲”等等标签,她不会变通,只会“扳倒大树摘老鸹”,不会送礼,领导们小范围的请客的时间,往往都瞒着她 ,等到请吃饭到最后她才知晓,她总是想到礼尚往来,自己不管什么事情都无人问津,于是她也是排斥的,所以请客去的人领导没记住,没去的人名字却记忆深刻。何况她前天又搞出来一桩让沈副院长脸上下不来的事情。

        疫情居高不下的节骨眼儿上身处一线的她突然后背剧烈疼痛,她做了CT,说是左肺轻度感染。请过专家。指示抗炎五天复查。她本想自行买药输液,谁知一间屋子住着的某打电话告状说若是新冠肺,传染别人了如何如何。她没有咳嗽没有发烧,这个某并不是不知道。所以沈副院长电话只是她到留观室隔离,不许出门半步。她错就错在没有请示医院一把手邓院长。这个非常时期,她知道人人自危,所以只有做个听话的人。输液五天,隔离点留观半个月,居家隔离半个月,她都忍了,解除隔离后,她要求上班,沈副院长还推辞说,你若上班,同事会这么想?别人害怕怎么办?她怒怼,你作为领导,让我回家隔离,我也有娃子大人,你都没有想法,我的娃子大人都没有想法?他皮笑肉不笑地打马虎眼儿。巫盐又问我这个算什么?沈脸上浮起虚伪的笑意,连连说,我不知道你这算什么。全镇只有三个确诊,你单凭一次核酸可疑,不代表什么,后来又查阴性,是排除新冠了。

        那为什么时到今日,隔离期已到,你拒绝我上班,你还担心别的同事生命安危,这不是当我新肺还是啥。问起定论,你又怕好事轮到我头上,又说不是,排除了的,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我这样一个听领导话的老实人,一步步狼狈到如此地步,总不能掉到桥空里吧。他摊摊手说等文件。然后叮嘱我自己结掉药房欠账。巫盐气得浑身直打哆嗦。自己工作期间身体出现状况,虽不至于死,可也是抗疫所致,得自费,这不是让人心寒的事情吗?让人流血流汗不可怕,怕的是让人流泪,心塞。

      她又找到邓院长。邓院长二话不说就让她明天上班,又开腔说医药费让沈副院长签个字就行了。谁料她又把原话转述给沈,他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先是拿出手机要跟邓院长通话求证,想想放弃了,径直问邓院长现在何处,说和她一起去找他问个明白。沈走得很快,恨不得直接摔掉这个包袱。巫盐怕夜长梦多,他巴巴先跑去又如此这般地嘀咕后邓院长变卦,所以她也三步并作两步紧随其后。沈想逼邓改变主意,故意说药房一大堆处方,这个不好开先例。邓说还有谁?人家可是核酸有一次可疑,院不让住,药费自理,有点不近人情吧。沈说,还有陈糖尿病加重,瘦了二十斤,还有华,打了十多天针,她挂账了,别人有意见咋办?邓说那就统统公家结账。

      沈转身就走,走出一米多,突然后转身跟巫盐说,与其送人情不如大家一起送,我也不想当恶人,顺水推舟,谁都会。巫盐看着面前这个满脸涨得通红的副院长,知道自己虽然看起来小胜一局,可算彻底得罪了这个权利盈身的人,明天会怎么样?她心里没底。

        果不奇然头一天上班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巫盐气呼呼地坐在凳子上,看着那个气急败坏的沈副院长走进诊室。等他折回来她要问谁没有第一天上班谁都知道该干什么。是的,等到那个大光其火的人打巫盐身边出去时,她也进行了一番自我辩护与反击,并说院长你可以告诉我该做什么。那个红脸膛的人气愤愤地说,如果全院都向你一样等着我挨个吩咐,恐怕我三头六臂都不够用。那为什么别人同样一问三不知,你可以和颜悦色地指导,轮到我就没空了。何况一个发热病人都没有,你这样疾言厉色你这样怒气冲冲,怎么不怕丧失了一个领导的体面。有意见你都当面摊开说,不用夹枪带棒地放冷箭。那个沈副院长撂下一句,“我对谁都一碗水端平,对谁都没意见,公事公办,你也别想多了”,他走了出去。

      巫盐只觉得委屈,满腹的牢骚无法排解。她掏出手机与之前分诊台的同事咨询了相关事宜。突然扭转头,透过虚掩的墨绿玻璃门,她依稀看见那个穿着白大褂的沈站在大厅门口的屋檐下,仔细地辩听着里面的动静。雨依然下得很大,方法有人恶作剧地在天庭往地面倾倒一盆盆白汪汪的水,啪啪啪,哗哗哗,来不及流进排水沟的雨水汇聚成密流哐当的堰塘,人脚一落下去就会没到脚踝。他可能听到了巫盐在打电话。依然靠近圆柱子站在屋檐下。他怕跑进雨幕会弄湿了衣服吗?雨可不管你是高官还是平民,它会毫不客气地鞭挞一切,除非你撑着保护伞。他不怕。贴上一官半职的标签显然高人一等。所有的人都怕三分。他在生巫盐的气吗?或者还嫌训斥不够,而且还被她一顿抢白,他肯定嫌惩戒太少,若是他可以,他都想大耳光子抽,肯定的。谁若是违逆他,他肯定极气愤难当。何况为了区区一点药费,让他和邓院长心生嫌隙。该死的。这点子小事搞得他心里不痛快。你自找的。我让你自己结账你就乖乖的。搞得我不爽,我想整你还不容易很。你是攥在我手心里的孙悟空,你跑得了吗?

      巫盐透过玻璃门盯着那个浑身有的是力气的魁梧中等身材,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她想呐喊一声,呼出心中的愤懑,想抗议,想痛诉,想报复,想逃离,最后她什么都没做,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分诊台埋头做事。一只胆肥的苍蝇不识时务地到处乱飞,一会落在别人的防护衣上,一会肆无忌惮栖在巫盐的塌鼻子上,她不觉得,她仿佛一头行尸走肉地坐着,又看了一眼外面雨幕下的沈副院长,雨下的更大了,恨不得撕碎这破了大洞的青天,让雨水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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