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家借钱上山西，中途路上多欢喜。
来到工地看一遍，知道后悔来不及。
去找熟人探消息，毛钱能挣几百几。
临到月底一算帐，七除八扣是松的。
下学第二年，我听朋友讲，山西太原古交钢铁厂非常挣钱，父母把积累多长时间没舍得吃的鸡蛋买掉，再挑上一担谷上粮管所去卖，最终凑足了路费，我和朋友一起坐火车，上山西省太原市古交钢铁厂打工去了。
我就稀里糊涂来到古交钢铁厂，雾气狼烟钢铁厂，不分昼夜工作忙。去时家里秋收已完毕，颗粒归仓了。上钢铁厂时，一到夜里还很有些寒冷，住室里放着大煤火灶子，用来提高温度的，害得煤气中毒，所以不用关门的，一天二十四小时煤火不熄的燃烧着。
我开始还真不习惯煤火的硫磺味道，感冒了一个多礼拜，慢慢适应煤气中的硫磺味，感冒也就慢慢的熬过来了。
我在钢铁厂干的活，是球磨机磁选矿出来的铁粉石沫，配上石灰焦碳烧成毛铁胚子，古交钢铁厂的人称它为烧结，把人家烧好了成垛的烧结撬开，打碎，然后装在小拉车上，每拉满一板车烧结一过磅，过了磅后在倒进一个在漏斗池里面。每拉一吨烧结给二块五角钱工钱，九一年那时的钱真值钱，油条二角钱一根，豆腐脑二角钱一碗，一元钱可以吃饱。
会干的人一天可拉二三十吨烧结，我新来乍到，空有一身蛮力但不会巧干，拉个十几吨烧结还累得个半死。
那时候我一位远房堂哥当烧结公司的总老板，他旗下分三个中队，有二百多号人，堂哥按我们的毛钱百分之十提成，每个队长也提了百分之十，二层提成加起来，百分之二十工资没有了。
每天吃三顿大米饭，山西大白菜又细又长，和又大又白的萝卜，真的让人吃个够。偶尔加顿肥肉漂子，如果菜不放猪油或者猪油放的少，干起活来也没力气了。
我在堂哥的国舅爷旗下打工，每天下班回来，满身都是黑污垢，连牙齿上也沾满黑污垢，用毛巾插进鼻孔里一转，也是黑嘟嘟的，耳朵眼里面也是黑嘟嘟的。除了两个眼睛珠子里面白一点，几乎都成了包青天下凡间一个样。洗完脸拿着碗筷去盛饭，七八个人围一大盆菜吃起饭来。
在我住室门口，住着河北保定一个打工团队，他们顿顿蒸的大馍头吃也挺喜欢人。我吃着碗里大米饭，看着人家的吃的白白大馍头，真的有点垂涎三尺了。
时间长了，我发现一个秘密，那个厨房蒸馒头的大蒸笼靠窗户特别近，窗户下边的一块玻璃由二块拼装而成，那块小玻璃有十来公分宽，我看见那厨师蒸好馍头出去散步之际，用煤追子把小玻璃击碎，隔段时间伸手进去，偷二个馍馍自己偷偷的吃解解馋。
那时天天有活干，工资到年底才能给一部分，想让老板到月底结算一下工资，几乎是不可能，想支点钱花更是不可能。
记得有一次拉烧结排队过磅，和别人挤着上磅时，把自己的手挤破了一个大口子，那时候人命不算多金贵，还继续干活，最后不小心被感染了，引起了胳膊窝里淋巴结肿大，我找老板支五元钱去看医生，怎么说老板就回答二个字：“没钱！”
胳膊窝里淋巴结长有算盘珠那么大，自己用手可以摸得到，整个手臂痛得抬不起来。“我对老板讲，如果你认为我骗你，你用手摸摸是真的不？”
老板怕穷酸气沾着他的金贵手指，不屑一顾，望都懒得看我一眼，好像是说：“你痛不痛关我什么事！”
我乞求老板说：“我痛得真的受不了啦，请您发发善心啊，支点钱我上医院看看吧！”
“那你自己去医院看去吧！请自便吧！”
我问：“看病我哪有钱呢？”
“我也没有一分钱啦！”硬棒棒，冷冰冰，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那没钱我怎么去看病呢？”
“你这个熊人真是的很啰嗦，有钱我早就给你了，没有钱你再怎么要我还是没钱！”
我想到这个老板前段时间，得了肾结石，做手术花了好几千，病来了痛得在他身上时，他也知道痛！伤在我身上，痛在我身上时他就不理我了，我于是便说：“那你有病了花几千都有钱瞧，我找你支五元钱你都没有？”
一抢点到正穴上，老板无言对答，只好拿出平时对待工人的绝招：埋下头，闭着眼，一问三不知，以不变应万变。
我绝望了，一纹钱难倒英雄汉！那时候我还不是英雄，到现在我还不是英雄，一位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忍忍痛几天后伤好了，淋巴结也下去了，又拉起板车拉烧结干活去了。
在干活休息时和其他的工人们聊天，他们讲广东正在大开发，等干到过年后，钢铁厂给老板结了帐，老板给我们结了工资，上广东开发区去闯闯，说不定会闯出另一片天地来。
心里是这样想的，路在脚下，远方有没有诗还真的不知道，但首先得学会好好让自已活着。
（二）
在钢铁厂拉烧结，天天吃的是大米白干饭，萝卜大白菜，但是猪油不会少放。再那年月城里人不喜欢吃肥猪肉和猪油，我们干苦力活的都少不了油，没有油盐就拉不动车，撬不开烧结，锤不烂撬出来烧结成小块，更没有力量装上板车。
我们天天在雾气腾腾烧结工地上干活，常年见不到一分钱，如果家里有特殊的事情，提前给老板请示，他再请示大老板，然后最多给二百元钱做路费盘存回家救济。
与工棚一墙之隔，有份卖早点小吃的，我非常希望去他哪里尝尝新鲜，可是手里没有一分钱。
钢铁厂的钢铁多，想偷点出去买卖零嘴吃，几乎是不可能的，有看大门的日夜把守着，我们也偷不出来卖。没有办法，想过个嘴瘾，只要看见人家不注意，拧个水龙头下来，敲乱外壳，取出里面一点铜。剪点电线，去掉外皮，留下铜线，快到一斤把左右时，装进口袋里送到废品回收站，卖出十几元可以吃上好几天。
记得有次过节，老板好心买点肥肉，买袋面，肥肉烧好提炼出油后，配上白萝卜一齐剁让大家齐动手包饺子吃。大家一听有饺子吃都很高兴，基本上都去包饺子，就有那强势的人不动手包，他讲他不会包饺子。
饺子包好下了锅，饺子熟了人家拿碗来盛饺子吃，他说自己不会包饺子的人会抢着盛饺子。大家都说他不自觉，他也不理睬人家，只管用大勺子盛，盛满后被老板的妻侄拿着碗把饺子倒在锅里面了。那个强势的人一看大怒，接着空碗就扣在人家头上，碗破了，人家的头皮也破了，鲜血直流，当时去找老板，老板赶紧拿取毛巾按紧伤口少流点血，送到门诊部去包扎。
真的是鬼怕恶人，人家不包饺子照样吃饺子还伤人，老板也不敢说他一下。大家都气得不得了，最后还是老板自掏腰包，给人家受伤者十元钱，算是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日子一天天往后熬，转眼到了腊月，回家的念头，一日更比一日深。老板一看年终月尽，他也比较着急，看见员工一个个往回返，有钱没钱，得回家过大年。来时都是卖鸡蛋卖粮食凑的路费来的，干了大长一年，都想带钱回家。钢铁厂不结帐，老板不可能拿钱出来垫，象征性给每位二百元钱，许诺你们先回家，等钢铁厂付了款再回家给你们的工钱。
我也说回家过年，先要了二百元钱到手，和工友们在古交市附近的煤窑去转一转，看看有比钢铁厂更挣钱的活没？
跑了十几公里路，终于找到煤矿，找到办公室，问问矿井要不要打工的人。那时的私人黑煤窑很多，就是农民工不好找，一听说有人自己送上门，都非常高兴。赶紧给我俩倒水递烟，他们讲讲打工的条件和待遇，听起来比钢铁厂拉烧结挣的钱多。我俩位都没下过煤窑的，他们便给每人发了个安全帽，佩配了个矿灯，腰上系上矿灯蓄电池，安全帽上带着矿灯头，派人带着我们下矿井考查一番。
我们一行坐着出煤的小吨车，顺着吊斗下了井，那漆黑黑的巷道中，到处是木头支起的巷道，在地底下纵横交错，真的井口虽小，里面却别有洞天。
在里面转了二个多小时，我也算是亲身经历观察过小煤窑，出来时快下班了，我俩讲过了年上这煤矿来干活。老板听了非常高兴，让人把我们带上矿上食堂里吃晚饭，这食堂的伙食还不错，比钢铁的菜丰富好几倍。我们吃饱喝足后，安排我们住进了半山腰的窑洞里。
真的很佩服太行山上的窑洞，外面寒风凛冽，窑洞内烧有煤火，洞口用个布帘子一挡，洞里光穿上内衣还是很温暖。那太行山上的黄土坡真的是坚硬，随便挖个洞不怕塌方，随便放两张床铺便可以住人的。
夜幕慢慢降临，我住在半山腰的窑洞里，望着对面山上的太古公路，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缓缓行驶，看着人家司机的开着大灯行驶在九曲连环山路上，真的很佩服老西子（我们称山西人为老西子）的开车技术一流，做梦还在想，那一年我要是会开车，那该有多好啊！
一切美好的梦想，都要有理想和追求，只要付出努力和行动，一定会实现的。
过了二年后，我真的学会了开汽车，从学会开车就舍不得放手改行了，一直开到现在。
和朋友在窑洞住了难忘的一夜，第二天又上矿工食堂吃顿早饭，上办公室辞别一下，又上其他煤矿去走访走访。
（三）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是英雄钱是胆，腰里有钱我就有胆上哪里都敢去。我们俩又走访了几个煤窑，挣钱确实比钢铁厂挣的钱多些，工资也现些，到月就发工资，生活也好多了。
钢铁厂是露天作业，下煤窑是地下作业，除了下班后上井后才能见到阳光，进入井后，头顶着矿灯，看见的只有矿灯照的一束光，其余都是漆黑漆黑一片。看见他们矿工干活回来，也是黑嘟嘟地很脏很累的样子。
我们在附近的小煤矿转了四五天，又回到了钢铁厂，老板一看惊讶了，以为我们回到家后，又来钢铁厂来干活了。
老板讲你们来不干活吃饭要扣生活费的，每人一天要扣五元钱生活费。老板想咋扣就咋扣呗，反正钱在人家手压着，扣完了剩下来的钱该是我们的了，不管扣多少钱，一天三顿饭，肚子填饱再说。
第二天，我们收拾行李衣裳，全部装在来时背的化肥袋子里面，去掉自己买的架子车内外胎，铁锹铁锤都去掉把子，用绳捆紧一起带回家用，离开累死累活干了一年的钢铁厂。
从古交市坐上火车去太原市很方便，一小时一趟火车，再从太原火车站买火车票上郑州转车。
我们在太原下了火车，又背着行李衣裳包，排了半天队，买了到郑州火车票，朋友的刚进了候车室，行李包一放到地下，吆喝我的妈哟肚子痛啊！慌忙往厕所跑。让我看着行李包子，我望着朋友跑时好像跑错了，慌忙之中进了女厕所，我大声吆喝喊他，火车站人多噪音大，估计他也没听清楚，径直的跑进去了，直到方便了后才出来。
我问他人家女同志见到他走错了，骂他没有？他告诉我，错了我也要解手，要不是屎快窝到裤裆里面了，他对我讲，他发现走错了，正不好意思低着头来解手时，一位老西子（我们自己称山西人）上来骂过他：“图你妈的X，你不识字啊！”他那会只能装糊涂蛋，手里拿着纸笑嘻嘻地跟老西子讲：“谢谢阿姨！谢谢阿姨！我拿的有纸！我拿的有纸！”人家看骂着也说不出所以然，没办法只好再骂几句难听的又上一边去了，朋友赶紧拉完屎，提上裤子就慌忙跑了出来。
这真的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我听后哈哈大笑，厕所上写那大的字也不看清楚，真的是挨骂也不亏啊！
从太原到郑州一路平安无事，下了火车出站，我肩膀扛着行李包和衣裳，像个钱搭子一样，脸面前一个化肥袋子，背后一个化肥袋子，手里提着里外胎和铁锤头，出站口就被乘警请到一旁把我的行李我携带东西过一下小磅，说超过限过重量了，要么交罚款，要么没收铁锤头，没办法缴了十元罚款钱。
开始上错厕所我笑他，这会罚了款他便笑我了，“叫你不要这些不值钱的旧东西，你偏要往回带，罚款了吧！”
一路上平安无事回到家，干了一整年，老板发了二百元路费，除了坐车和上外面找活花点小钱，还不敢乱花钱的，剩下了几十元钱。幸亏父母在家喂有猪和鸡，种的有粮食和蔬菜，不需要用我挣的钱办年货了。
唉呀！累死累活干了一大整年，大过年回家还是没见到钱，临走时父母给我盘缠钱，回到家还没剩下多少钱！连路费的本钱还没带回来。我的大好青春年华，长长一整年就白白消耗在雾气狼烟的钢铁厂！我再也找不回那一年的青春了。
想想干了大长一整年，弄了一个圆大圆，挣点钱真的退不容易啊！还是怨当年自己不努力上学，如果好好学习，有知识，有文化，我就不会像无头的苍蝇，乱飞乱撞，光卖苦力，累死还不挣钱。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学习！所以我今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孩子们身上，让他们来完成我们没有实现的梦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