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盛京三百六十七年,长安城中寒山寺下。
寺外十里处有湖,名曰魄心。
湖中有座孤楼,楼高百尺,名曰望月,雕梁画栋,美如仙境。有一玉白色的大理石桥穿楼而过,遥遥望去,桥上石刻各异,怪物嶙峋,却都是教人看不懂的物什。
百年来,从未有人踏足这湖心的楼阁,亦从未有人登上过这架无端从湖心悬起的桥。
传说那楼中住着一个美人。
传说美人有着绝世倾城的美貌,举世无双的才情。
可是百年间,从未有人见到过楼阁的雕花红门被打开,亦从未看到那美人隔窗望过来的动人心魄的眼眸。
只因,这魄心湖水非寻常之人能够忍受。
但,盛京史书亦有寥寥几语记载,载中只道,阁门打开之日,便是天下风起云涌之时。
【壹 青雀】
阿桥遇到相一,缘起于一只冒死前来的青雀。
它游过魄心湖,到达望月楼,用了三日。
三日,青雀的一身彩羽经过湖水的洗炼,变成了无尽的灰,亦早已失去了言语的力气,在一步一跳登上望月楼的白玉石阶时,还差点被推门而出的小童一脚踩成肉酱。
小童低头,稀奇万分的看它一眼,随即扭头,欣喜的对着身后唤道:“阿桥姑娘,有只小雀儿过了湖呢!”
阁门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片刻后,一道软糯恬静的嗓音轻轻传来:“雪瞳,放它进来。”
小童捧起地上的青雀,小心翼翼的跨了进去,随即阖了门,问它:“小雀儿,你可是有什么事要紧的事来寻阿桥姑娘?”
青雀没说话,一眼望过去,空荡的阁楼中央是一座冒着森冷之气的冰棺,从冰棺四脚绵延而出四条冷如玄铁的链子,链子的另一端,缚在一位红衣的少女手足之上。
少女有一头绵长多情的青丝,有一双艳若桃李的美眸,然那面容却是如雪的冷。她赤足坐在冰棺上,打眼瞧着瑟瑟发抖的青雀。
“这两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登上这望月楼。”她问它,“小小的青雀,你为何而来?”
“青雀寿数将尽,然余生有一心愿未了。问卜卦象,神明指示说,姑娘前生曾欠我一个情,今世当还完。我来找姑娘,待姑娘还完了前世欠我的情,我此生便再无孽债。”
冰棺上的少女漾开一抹倾国倾城的笑:“原来是讨债来的。”她似松口气。抬了头,眉眼郑重,“前世你曾以性命恩惠于我,今世,我当如何还你?”
青雀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少女弯了唇角轻笑,皓白的腕子轻轻牵动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动:“神明大人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当前的处境可能帮不了你吗?”
青雀迟疑了:“可卦象显示,放眼整个盛京王土,只有你可以帮我……”
少女笑意更加深重:“既然你选择相信神明,那么到了如今,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呀。”
“可姑娘如今被困于这方寸之地,寸步难离……”
少女咬了唇,支了额,轻轻叹息:“也对。你看我,被诅咒束缚,完全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呢!”
青雀沉吟着:“姑娘因何被诅咒,日夜困守此处?”
“唔,自是犯了大错。我从前把我哥哥打了一顿,还吓唬了一番他心爱的姑娘。我哥哥一生气,做了恶人,于是,就把我关到这里来啦!”少女漫不经心的抬了头,一双明眸格外清亮,“你呢?你又为了谁来到此处?”
青雀低垂了眉眼,茫然的道:“我为了一个小小姑娘而来,她也像你一样,失去了自由……”话未说完,忽然一阵狂风冲破这楼阁的窗楹,夹杂着沙石和枯叶袭卷而来。待青雀清醒过来时,才发现少女已经站在它三丈开外。而它的四肢,却被冰冷的铁链禁锢着。
少女俏皮的冲它眨了下眼睛:“你看,我总有办法离开的,只要你能替代我受这冰棺之苦,我便会帮你救人。但你余生寿数只余十五日,实在不够。所以,你要好好的活着,多向老天讨一日,我救你的小小姑娘便多一日的时机。”
青雀眸子一亮:“我已时日无多,只要能救我的小小姑娘,要什么,都可以……”
红衣的阿桥一笑,不待青雀说完,便飞身出了望月楼,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雪瞳懵懂道:“阿桥姑娘,你真的打算帮他吗?冒着被画中诅咒惩罚的危险?”
阿桥悬于半空,素手一挥,那百里盛景中的望月楼便似画卷一般,缓缓合上,尔后化作一副卷轴,飞入阿桥的红罗袖中。明净如镜的魄心湖中央,竟空无一物。
“我何时说话算话过?”阿桥笑咪咪的看一眼雪瞳,正直无比的说道,“这个世界上呀,太实在的人,是没有好报的。太善良的人,也是没有好报的。所以为了有好报,我们不能做好人。”
雪瞳被她这一番头头是道的歪理说得有几分糊涂:“可是,阿桥姑娘,前些日子你跟我讲绯哥哥的故事时还说,人要多做好事,死后才能得善缘位列仙班。你曾说善因有善报,可今日缘何变了说法?”
阿桥苦笑:“所以,我和慕云绯这样的坏人,都还活着,活了两百年,孤独又残忍。”她想着,忽然悲从中来,雪瞳默然无言,瞬间化作一把佩剑收于阿桥掌中。佩剑雪瞳,是当年她拜入蜀山时师父所赠,她也是用这把剑,斩断了自己和慕云绯有关的一切。
而今,为了蜀山,她却必须要回头去找他。
阿桥迈开步子,正打算离开河岸,忽有漫天雾障袭卷而来,仔细看,那雾障中竟还卷着个人。此处竟也有妖邪作祟,阿桥心念一动,立刻挥剑上前,一剑劈开雾障,直取那妖怪元丹所在。
妖怪慌忙逃跑,便连掳来要吃掉的人也弃之不顾。阿桥本打算追上去,却被那人拦住了去路:“姑娘怎能这样坏我的好事?”
阿桥看一眼那适才还落魄万分的白衣公子,失笑:“我救了你,缘何坏了你的事?难不成,你是故意献身给妖怪的?”
白衣的公子抱了臂,笑容和煦:“我本打算不知不觉取走他的元丹。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学艺不精的,放走了妖怪,白白费了我一番心思。”
阿桥大窘:“我只是多时未活动筋骨,有些手生而已。”
白衣的公子望着她,眉眼忽然含了笑意,温文尔雅的道:“不过,总算让我等到了阿桥姑娘你。”
阿桥一愣,默默握紧手中的长剑:“你是谁,为何知道我?又为何要在这里等我?”
白衣的公子恍惚了一瞬,忽尔低眉浅笑:“在下相一,乃当朝太卜,受青雀所托,已在此恭候姑娘多时。”
【贰 相一】
阿桥想到自己出师不利,一出手就栽在了相一手里,一时有些愤懑。
“小雀儿就是在你这里,问卜神明的?”阿桥问他。
公子相一袖了手,提步往前:“它想救它的小小姑娘,可卦相显示你有变数,于是,只好让我来看着你,免得你拿了它的寿数跑路。”
阿桥忍住了想翻白眼的冲动,腹诽道:“好个一肚子坏水的小雀儿……”顿了顿,她又道,“可是太卜大人你应该也知道,我现下没有自由,要救青雀的小小姑娘,总要先得了自由之身,才好动手吧?”
相一摩挲着下巴一想,莞尔:“倒也有几分道理。”
阿桥忙不迭点头:“太卜大人若想我早日解除禁锢,不如帮我卜上一卦,找到那个将我封印起来的人。”
“那个人,是谁?”
“两百年前权倾一时的宰相,慕云绯。”
相一闻言,许久没有作声。半晌,方才敛了眉眼道:“阿桥,据史书记载,丞相慕云绯,一介凡夫,却死于两百年的蜀山仙门之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