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山地战之王---高仙芝奇袭小勃律
八角捻髯大笑道：“唐玄宗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只要他亲自下旨，情况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他并不会在意马灵察的谋略是否比得上盖嘉运，也不会在意高仙芝的持重是否比得上马灵察。李隆基认为，只要武将听话，一切就都在他的控制、或者说‘臆想’之中。”
小武微笑道：“那么唐玄宗到底看上了高仙芝哪一点呢？我倒是听说他长得挺帅，莫非唐玄宗喜欢美男子？”
八角哑然失笑，捋须道：“唐玄宗只不过是听了监军打的小报告而已。事实上，派去安西都护府的监军、宦官边令诚的确欣赏高仙芝，这也是因为边令诚自己有着很强的立功封赏欲望。”
“至于安西大都护府的一把手马灵察---其人对朝廷命令听话稳重有余，开拓冒险的意识不足，故边令诚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到迎合自己的高仙芝身上了。”
小武恍然道：“这么说来，若高仙芝的部队能够冒险立功，则边令诚可以同他们一起去，那么也就可以分享不少功劳了！何况边令诚天生就具有合法打‘小报告’的绝对优势！”
八角点头微笑道：“不错，所以此二人一拍即合。尤其在高仙芝的成名一役---远征小勃律之战中，两人配合默契，表现得淋漓尽致。”
“747年，高仙芝作为安西都知兵马使，领安西兵马约一万人、翻越葱岭，与监军边令诚同去讨伐小勃律（今克什米尔吉尔吉特）---此战也叫做奇袭连云堡之战。”
图表10小勃律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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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看了看唐朝全盛时地图，道：“大小勃律两国，都在葱岭（帕米尔高原），就在安西四镇的西南方。直线距离不远，当地跟大唐之间的关系应该还可以吧？”
八角捻髯笑道：“在武则天期间，大小勃律作为唐朝的藩属国，本来也在大唐的控制之下。但几十年后情况早已不同，由于唐朝在西域不断退缩，就连安西四镇的碎叶城都难以保全，何况是高山之上的大小勃律？”
“再者，吐蕃帝国开始同小勃律合亲，小勃律王娶了吐蕃公主，这足以将小勃律改造成为吐蕃进军中亚的桥梁。事实上两国之间本有高山河流天险阻隔，在和亲之后方才建设了一座藤桥，吐蕃和小勃律的道路这才畅通无阻。必须切断吐蕃西进吐火罗的道路，这就是边令诚和高仙芝决定攻打小勃律的理由。”
小武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知道唐军在安西虽然只驻有几万骑兵，但却极其精锐---应该说是同等人数之下、大唐作战能力最强的部队了。高仙芝是他们的副首领，应该说是极其擅长骑兵战术了吧！”
八角摇了摇头，道：“这样说并不对。高仙芝的外号是‘山地战之王’，可并不是什么‘骑兵之王’。而且唐军在葱岭一带的战术，也不是以骑兵称雄，而是以步战为王。”
“以前跟你说过，西域的唐军一般只是将马匹做为机动之用的。而在遇敌之时，一般都会预先下马，将马匹留在后方保护起来，军队则集结后上前步战。这种流行于安西大都护府的骑兵步战之术，是由当年首开西域的大将侯君集所创。”
小武点头汗道：“哦，我想起来了！大唐军队在西域要远渡沙漠、翻越山脊，运人运物、全靠战马，故马匹十分珍贵，不能随意挥霍，任其在战斗中伤亡。”
“何况到了帕米尔高原这种世界有名的奇高山地，若是没有了马匹，兵士们难道自己背着给养行军？甚至可以说，此时保护马要比保护人还要重要！故此打仗只能靠人，绝不能靠马！”
八角这才满意，点点头笑道：“至于说武器，西域的唐军倒是要特别强调的。安西都护府的军队虽只有2-3万人，可是人人配有一流的唐刀以及相当数量的陌刀！别处的唐军往往会羡慕安西军队令人羡慕的军械顶配。”
小武接口道：“我有个感觉---就盛唐十节度的兵力相互比较，安西的兵力虽远少于拥兵7万、9万等等的大镇节度使；但论其精锐程度的话，任何一镇的单兵作战能力恐怕都比不过安西！”
八角笑道：“你这个感觉是正确的。刚才我说的唐刀---也叫做唐样大刀，刀身细长纤薄而锋利无比，其打造方法在中国早已失传了。但是当年在西域各国，各族战士见到唐军雪花一样的刀片飞舞，无不闻风丧胆。”
“如今你还想看看唐刀样子的话，却也不难---只须看看日本的武士刀就行了。因为唐刀外传到日本流传了下去，虽然略有改良，但其实武士刀就是仿唐刀所造，两者根本就差不多。”
小武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唐刀和武士刀就是差不多的！而且上次我听闻了陌刀之后，便专门研究了一下它的特征。陌刀似乎就是加长坚固版的唐刀，同样细长而锋利，而且更加柔韧耐砍！”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陌刀的确是比唐刀还要长了不少，两者的宽窄倒是差不太多；但陌刀要求更高，长柄长刃、双手齐握才能使用。”
“至于锻打如此细长锋利的刀，工艺绝不简单，稍一不慎，长刀就会折断。故此刀的柔韧度要求极高---不能说只因为砍到了一块岩石，刀刃就崩了吧？所以，如果说唐刀的锻造工艺还能通过日本、勉强流传到后世的话，工艺要求更高的陌刀则是彻底失传了。”
图表11骑兵的克星--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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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恍然大悟，道：“是啊，日本人既然仿制过唐刀，也一定也仿制过陌刀！估计因为工艺太难，失败次数太多，最终也只能放弃了。”
八角捋须点头笑道：“还有一个原因是---日本以前没有马，故‘骑兵的克星’---陌刀在日本也用不上！当然，陌刀的制造工艺的确是大唐工匠的不传之秘！安西的军队人手都配有至少一把唐刀，但陌刀是不可能按人头配给的；毕竟这种武器的制造成本极高、价格极其昂贵。”
“然而在那个时代，陌刀有着超越几乎所有冷兵器的威力！如果步兵阵中突然涌出几百个大力士，同时挥舞着奇长无比的陌刀，寒光闪闪，轮转如飞，上刺骑兵，下斫马足，顿时雪花飞舞，血花飞溅，人仰马翻，那可是骑兵的噩梦啊！”
小武连连点头道：“我明白了！唐刀砍人，陌刀砍马，若唐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就算是站在平地上，可也是一点都不怵对方骑兵的！”
八角捋须微笑道：“还不止如此。若是在翻山越岭的山地战中，因受地形限制，骑兵不能完全散开阵形，则陌刀的威力更大。在陌刀阵之后，还可以辅助以弓箭队，共同对付对方兵马。”
“可惜在唐玄宗后期发生了安史之乱，无数老百姓死于非命，其中包括了大量的工匠。故此会打唐刀的人已经不多了，至于更长更难的陌刀，则基本上没有工匠还能打造了。”
小武叹道：“可惜中国古代如此强大的手艺，竟然就此失传了。”
八角嘿嘿一笑，道：“回过头来，再说说连云堡吧---那是阿富汗东北部的一座山城，位于瓦罕走廊西端、喷赤河南岸。此处地势崎岖，战略上却十分重要。”
小武身躯一震，道：“瓦罕走廊？我明白了，这里是中亚和南亚的天然分界线。连云堡是控制南北的锁钥地区，北通河中地区、南达印巴之间的克什米尔高地。”
图表12连云堡的位置
【阿富汗东北喷赤河南岸兰加尔】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说的很好。连云堡虽是小勃律的要地，却由吐蕃派出近万人在此地助守。所以高仙芝和边令诚倒也花费了不少心思，策划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冒险攻取计划。”
“唐军分为了三路：一路由疏勒守将使赵崇玼统3千骑兵从北谷向连云堡进发；一路由拨换守将贾崇瓘统领，自赤佛堂路南下；一路由高仙芝与边令诚同率主力从护密国南下。三路兵马约定于七月十三日辰时在连云堡下会合。”
小武点头道：“从计划来看，唐军需充分估计各路兵马遇到的不同困难，以及不同的进军速度，才能够做到计划精准有效。至于唐军和吐蕃军总数也差不多，看来高仙芝的本领的确了得。”
八角笑道：“不错。进军路线很多都是山地，而且还要抓住洪水过去的间隙，涉水抢过婆勒川（喷赤河），行军相当艰难。不过三路大军不负众望，均按时抵达连云堡。最终唐军大部队及时奋勇攻山，大破吐蕃守军，斩首5千余人，俘虏千余人，余众弃城逃入山谷。”
“如果到此为止，唐军已经完成了奇袭连云堡的计划，几路人马的功劳也都是有的。但高仙芝认为小勃律和吐蕃人似乎没有做好对敌的准备，感觉还可以扩大战果，说不定能拿下孽多城（小勃律都城）。故此，他还想继续朝孽多城进军。”
小武微笑道：“高仙芝立功的意愿非常大呀！因此他渴望冒险！”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但是监军边令诚已经不想冒险了---毕竟孤军深入不是好玩的，何况他远来西域、立下战功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故此，高仙芝就请边令诚率领3千人驻守连云堡，而自己带领其它军队继续近逼小勃律都城。”
小武又笑道：“看来，高仙芝的特征就是特别贪利、而且乐于冒险！这一点超出了安西大多数兵将的程度！”
八角也笑道：“不错。高仙芝大军继续前进，疾过坦驹岭，翻越了冰川，通过了兴都库什山的一个山口，然后逼降了阿弩越城。不少士卒走得辛苦，又心中害怕，但高仙芝预先安排了20个人假冒阿弩越人投降本方，缓解了军心问题。”
“最后，唐军直达娑夷水（印度河支流，今属巴基斯坦），神兵天降于小勃律的首府孽多城，俘虏并逼降了当地不少酋长。小勃律王和王后（吐蕃公主）见势不妙，躲入了山上的石窟，苦苦等待吐蕃援军到来。”
图表13从连云堡进军孽多城
【从阿富汗境内翻山至巴基斯坦境内】
小武诧异道：“小勃律王还不肯投降么？”
八角捋须笑道：“一开始，高仙芝还想有更大的冒险计划---他派人去孽多城中招降，说唐军只是借路去大勃律（继续东进），诡称不会破城、也不会砍桥（娑夷水上的藤桥刚被唐军控制）。但是小勃律王并不相信他，同时也已经通知吐蕃派兵来援了，故只打算到山上躲个几天、援军到了唐军自然会退。”
“但是当唐军找不到小勃律王的踪迹之后，便明白了他打的算盘。于是高仙芝急忙下令将娑夷水上的藤桥斩断；此时吐蕃援军恰好赶到了河对岸，但短时间内是过不来的（重修此桥需要１年时间）。如此，小勃律王和吐蕃公主变成了‘瓮中之鳖’，无奈只得出降。高仙芝的冒险之旅算是取得了全胜，也就打道回连云堡去了。”
小武点了点头，道：“高仙芝的山地大冒险，听起来没啥问题。葱岭此后就是他的天下了吧？”
八角摇了摇头，道：“这倒也未必。唐军行险而攻克小勃律，其实并无能力驻守。一年之后藤桥修好，娑夷水可以通过了，这里还是吐蕃人的天下。而且由于小勃律王被献俘去了长安，吐蕃人更可以直接做主人了！”
小武惊讶道：“你是说---高仙芝虽然在战术上获得了成功，但是从战略上看，小勃律之战未必收获很大？”
八角捻须点头道：“只因为大唐军当时并没有余力占领大小勃律而不走，也没有心思在高山上培植藩属国以遏制吐蕃。老实说，高仙芝一贯只考虑打仗胜利，抢掠一定利益，并无长远打算；在这一点上，他远不能跟盖嘉运相比。”
图表14盛唐疆域与大小勃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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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想了想，又道：“当时高仙芝的地位还不够高，这种战略的事情恐怕也不到他来考虑。”
八角笑了笑，点头道：“也是，不过边令诚同样没有战略思维。攻打小勃律之战的最大意义，只是使得高仙芝变成了安西都护府的一把手。同时边令诚也乐意为其鼓吹，反正自己也能分不少功劳。唯一的牺牲品，就是马灵察被解职了。”
小武又想了想，道：“可是，毕竟此战已经遏止了吐蕃进入吐火罗16州之地，同时让他们有所戒惧，也算是意义不小了吧？”
八角哈哈大笑，吹起了胡子，道：“到了这个时候，大唐哪里还有完整的吐火罗16州？此时的中亚形势早就剧变了！从河中到吐火罗的土地，大部分都被大食（阿拉伯）给吞并了！”
小武大惊，道：“你是说，此时唐朝在中亚的最大敌人已经不是吐蕃、而是阿拉伯帝国了？”
八角点了点头，捋须笑道：“我的看法是---如果说中亚的河中以及吐火罗地区，唐朝已经没有实力全部拿下，那还不如放任吐蕃势力在此地发展。毕竟阿拉伯人的势头上升太快，此时不应该花大力气对付吐蕃。”
“因为一则，吐蕃分兵于中亚，可以牵制他们攻击安西四镇和青海的力量；二则，吐蕃势力进入吐火罗，势必同大唐、大食上演一场三国演义（实际上已上演很久了）。吐蕃也会同大食帝国相争夺，两虎相争，其结果未必不利于大唐。”
小武缓缓点头，眨了眨眼，笑道：“你所说的也未必不是。不过，高仙芝只擅长冒险，不擅长战略，就不懂得什么是国家长远利益，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八角哼了一声，笑道：“不过这些都是唐玄宗自己的选择---反正胡将都比较听话，也大都没有战略眼光。盖嘉运明明是最合适的西域主将，却已经是‘永不叙用’的人。”
小武同意道：“有道理。所以，你觉得高仙芝铤而走险、打击了小勃律，不见得对吐蕃不利，而且更可能便宜了大食。是吗？”
八角想了想，微笑道：“至于大食那边，情况其实更加复杂而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