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郑晶晶第一次和母亲离别是十二岁那年正月。正月初三早上,家门口来了一个头发灰白的掷茭杯的江湖占卜师,问父亲要不要掷一个茭杯。 掷茭杯是郑晶晶第一次见到,后来几年也没有遇到。
郑晶晶家是两间石头和黄土混合在一起砌墙的单层瓦房,北面紧挨着村口大马路,南面是一口长方形的水塘,左边是入村的大路,右边紧邻村集体屋的后墙有一条小路斜插到门前水塘,把家门口前的小空地割出了一个近似三角形的天井。
郑晶晶穿着半新不旧的衣服,站在门口看着弱弱阳光下沉静的水塘边的枯草。一个头发灰白的背布包的男人从右边小路走到了天井里,手里握着手掌大小的半圆的两片木头,用一口外地口音问坐在走廊竹凳上的微微驼背的父亲郑正构,要不要掷一个茭杯。
“不要!”
“大哥,不好不要钱。”
“庄稼人算什么算,不要!”
郑晶晶在想,这个外乡人跟我家一样穷得没亲戚要走吗,算命走江湖也不赚钱吗?大过年的不和家人一起也挺不容易。
“多少钱?”这时候母亲杨彩荷从屋里走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即便围着围裙也掩盖不住她苗条挺拔的身材。
“大嫂,好的话五块钱。”占卜师脸色带着讪笑。
“帮我看看今年出门运气怎么样?”
“好!”占卜师收起笑容,后退了几步,将筊杯合在掌心,默念了什么,略为上抛掷出,两片茭杯在空中划了个弧线落在天井的泥土地上,像青蛙一样跳了几跳,一个平面朝上,一个凸面朝上。占卜师又掷了两次,还是一样。
“大哥、大嫂,这是三次圣杯,很难得,你们祈求之事神明应允了,可行!”占卜师露出满意的笑容,瘦瘦的长脸上一双眼睛放出亮光。
“多谢师傅!”杨彩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钱,下到天井递给占卜师。
“大嫂是好人,我送个建议给你。你的房子后面紧挨着大马路,很危险,两边都是路,人来人往嘈杂,前面水塘没有活水源、形状也不自然,你出门赚钱回来早点在别处盖个新房子。”
“师傅说得在理,不就因为没钱嘛,我们也想啊,你去别处看看吧。”杨彩荷瞄见老公郑正构忽然站起来,怕老公说出什么来,赶紧催占卜师离开。
过了几天,杨彩荷跟来拜年的弟弟说准备去省城打工。弟弟是唯一的亲戚,住在十里外,帮人做水泥工,说现在村里去外面的很多的。
“外面有什么好,乱得很。”郑正构皱着眉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小舅子。
“老公,掷茭杯的师傅不是也说可以出去吗,你在家管着田地和闺女,我出去看看没事的。”
过完年,郑晶晶五年级第二学期开学了,母亲杨彩荷也去了省城。杨彩荷出去前要郑晶晶听爸爸和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有空帮爸爸做些农活和家务,等年底妈妈赚钱回来给她买新衣服。郑晶晶偷偷地掉了眼泪。
郑晶晶现在吃不到妈妈做的饭了,爸爸只会水煮蛋,荷包蛋经常做坏,炒蛋经常有蛋壳吃到。郑晶晶每天出门前看到的水塘比以往孤寂一些,好在春天就要来了,水草和岸边不知名的绿藤有了新色。
02
郑晶晶这一年过得很慢。夜晚屋后马路上车辆偶尔的鸣叫声特别刺耳,有时候货车突然刹车摩擦地面的声音不大,却非常吓人,感觉就要撞上自家房子,如果是半夜遇到惊醒会好久不能入睡。
母亲杨彩荷没有任何联系方式。郑晶晶开始算着月数,到了下半年就数着天数,盼望母亲回家的日子。
放寒假了,母亲没有回来。
腊月二十五和父亲一起把年糕捣回家,母亲还没有回来。
腊月二十八傍晚,郑晶晶看到一辆三轮电动车到了路口停下来,母亲杨彩荷从车上拎着一个大包下来,她扑上去喊了声“妈——”,眼泪扑簌簌下来了。
母亲杨彩荷的瓜子脸比以前白了,衣服是新式的黑色棉袄,握着自己的手却粗糙了好多,长了茧。
正在做饭的郑正构看到妻子进屋,放下手中的活,满脸堆笑过来接下行李。
“我在餐馆把手都洗出老茧了。”杨彩荷拉着郑正构的手。
“回家了就好,庄稼人的手本来也粗糙。”郑正构说着准备继续做饭,杨彩荷不肯,自己接过来去弄。
郑晶晶这个年过得很开心,母亲给自己带来了一件粉色的棉袄,给父亲一件黑色棉袄,又去乡里市集买了好多年货,还买了鞭炮。
过完元宵节,母亲又去了省城。
父亲郑正构手里有了钱,去乡里市集的次数多了,后来还染上了牌九赌博,想凭自己本事赚些钱来,开始赢了一些小钱,后来越输越多,输完了钱,才不再去赌。
年底母亲杨彩荷回家早了几天,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穿着时髦的羽绒服和中跟皮鞋,给了父亲郑正构一万元让他别再赌博,等再过一年,把房子里面装修一下,添置些电器。不过,父亲郑正构好像不怎么开心,估计是觉得没把钱全给他。郑晶晶猜母亲升职加工资了。父亲郑正构后来没去赌博了,不过人比以前更闷了。
第三年母亲杨彩荷一直到了年三十才回到家,包的出租车回来。父亲郑正构很不高兴,吼了几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这么晚回家。郑晶晶想,父亲一定急坏了才说得这么难听。母亲杨彩荷却不言语,交给父亲三万元让开春后装修一下房子。母亲身上有香味,好像化妆过。母亲初八就走了。
郑晶晶已经上初一了,住宿在镇上初中学校里,开学一个月以后回到家里,父亲真的开始装修房子。郑晶晶想,我终于马上要过上舒服一点的日子了。
两间房子粉刷一新,铺上了水泥地,做了模板天花板,还安装了新的日光灯,买了大屏彩色电视机,在床前添置了三人木沙发,走廊和天井也浇了水泥地,屋里屋外面貌一新。
不过,这一年过年母亲杨彩荷没有回家,父亲说母亲大概想多存些钱,过几年建个新房吧。
第二年过年母亲杨彩荷又没有回家。郑晶晶的舅舅正月过来让郑正构过完年出去找一下,如果是生气不回家,就劝劝她。郑正构出去了五天,回来跟女儿说找了省城一些饭店和餐馆,都说没有见过杨彩荷,等暑假郑晶晶初中毕业再一起去找找。
03
新装修房子的新鲜劲早就过去了,母亲杨彩荷迟迟没有回家让郑晶晶也没啥心思读书,初中潦草地毕业,考了个县城的职高。初中一毕业郑晶晶就催着父亲一起去省城寻找母亲。郑正构要忙完田里的农活才去,等到去省城时候已经是七月底,天气非常炎热。郑晶晶和父亲拿着杨彩荷的照片,分头一条街一条街地问过去,重点还是餐馆和小吃店,也问一些大饭店,但是都杳无音信。郑晶晶特别留意餐馆那些打下手的雇工,发现她们并没有母亲手上的老茧。
“爸,妈妈手上的老茧并不像是饭店洗碗和洗菜那些人该有的,我一路上留意都没有发现这种老茧。”
“可能是你妈开始不适应留下的吧,她后来就没有老茧了。可是你妈她到底去哪里了呢?”
找了五六天,还是没有结果,郑正构跟女儿说你也不能白来一趟省城,带你去看看著名的景区白纱湖景区吧。白纱湖景区位于城市中心,像一块碧玉镶嵌在上面,因为两条堤坝靠东西两边南北走向穿过而像两条白纱,因此得名。这里碧波荡漾,荷花盛开,木船摇曳,游人如织,一派繁荣景象。郑晶晶觉得繁荣是别人的生活,自己有的是被母亲抛弃的不幸。
找了七天,郑晶晶和父亲无奈地回到了家里。舅舅过来问了情况,要去派出所报警。郑正构说,我去报警吧,只有这样了。
警察第二天就过来了解情况,问了郑晶晶,又去问了周围的邻居。邻居说,郑正构后来提到他老婆好像都有不满,路过他家里有听到几次吵架的,关系有点紧张。警察把郑正构带到派出所问话,郑正构说因为杨彩荷留了私房钱,觉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气不过,所以吵了她几句。警察发现郑正构没有提年三十骂杨彩荷“死外面好了”这句话,怀疑是否郑正构不准她老婆回家,但是好像又没有理由。乡派出所就把这起失踪案报到了县公安局。
过了几天,县公安局一大早来了一辆警车把郑正构接到局里问话做笔录。郑正构换了一身今年新买的黑色夹克衫,交代郑晶晶按时做饭,不用等他,他那边做完就会自己乘车回来。郑晶晶看着略为驼背的父亲钻进警车刹那心里一酸,觉得父亲也老了,好像驼背比以前厉害了。
太阳已经西斜,还是很闷热。郑晶晶考虑一个人做什么吃呢,父亲晚上会不会住在城里旅馆呢?这时候警车回来了,却不见父亲下车来,郑晶晶心里咯噔一下。
“你是不是郑正构的女儿?”两位警察下来问郑晶晶。
“是的。我爸不是上午和你们一起去的吗?”郑晶晶想,你们怎么这么健忘。
“你可能搞错了,我们是交警。你父亲在车站旁边跨栏横穿马路时,被一辆轿车撞了,不幸去世,请你找下你母亲一起去处理一下事故。”
郑晶晶眼睛一黑,看到天斜了下来,变成了黑夜。警察赶紧扶住她,喊着“姑娘姑娘”。郑晶晶定住神,让警察一起找了舅舅同去了城里。
郑正构因为跨栏横穿马路,看见来车又奔跑导致当场被撞身亡,负事故全部责任。有邻居说,这样一个平时对老婆脾气不好又没啥本事的人,想不到老婆失踪了这么伤心失神,竟然出车祸死了,看来毕竟是夫妻。车祸让郑正构的形象在邻居心中高大了很多,警察也没有再来调查杨彩荷的失踪案。
郑晶晶却苦了。在出殡那天,郑晶晶忽然想起掷茭杯的占卜师说的门前的水塘形状不自然,原来很像这口长方形的黑色棺材,可当时在场的父亲已经变成灰在这棺材里面,母亲也杳无音信。赔偿的伍万元处理丧事后留下了一些,用来维持生活。职高马上开学了,郑晶晶决定把高中念完再想办法寻找母亲。
04
郑晶晶高中这三年通过问老师以及查资料,发现做足底按摩最有可能长出母亲手上的这种老茧,母亲一定是隐瞒了实情,自己和父亲去餐馆饭店寻找真是大错特错。现在高中毕业了,去省城足浴店找找线索,即便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要把她找回家,如果一时找不到就在那边打工边慢慢寻找。打定了主意,郑晶晶一毕业就去了省城。
郑晶晶带了换洗衣服,拎了个旅行包,在省城长途汽车站下车,往热闹处走了几百米,有一条街比较繁华,两边都是高大的樟树,一段路后,看到边上有一幢金碧辉煌的高楼,一扇自动开合的大门厅上立着“洗浴中心”金色招牌,下方是滚动的显示屏“足浴、按摩、理疗”字样,门口站着两个干练的制服保安。
郑晶晶拿出母亲的照片问了两个保安,保安都说没见过。一个保安打量了一下郑晶晶,让她进去前台问问,说这里正在招工,特别需要你这样的美女。
郑晶晶走进大厅,是黑底金色图案的大理石地面,顶上是很大的华丽水晶吊灯亮着灯光,看上去非常气派,左边靠墙处是咖啡色大理石前台,两位酒红色西装带蓝色丝巾的漂亮姑娘站在服务台后面,背景是一排下射的黄色灯光,灯光下有一个立体图案。两位美女微笑着告诉郑晶晶刚来不久,不认识照片这个人,建议她在这边工作再慢慢打听。郑晶晶说我上楼看看再说,你们不用陪我。两位美女也不勉强。
郑晶晶上了二楼,看到旁边有一个大厅,有很多排列整齐的白色布躺椅,躺椅前面是小方形坐垫,有一些男士穿着睡衣躺在那边,有酒红色短包裙服务员在帮他们洗脚或者按摩,有一股淡淡清香的中药味飘过来,闻着并不难受。郑晶晶远远看到一个四十左右的阿姨在帮客人按摩脚底,就悄悄走过去。
“阿姨,能打扰一下您吗?”郑晶晶弯下身来,拿出母亲的照片,“请问您见过这个人吗?”
“你是她的什么人?”阿姨抬头看着郑晶晶。
“我是她女儿,阿姨您认识我母亲吗?”郑晶晶只见阿姨五官组合得不怎么好,看上去有四十五岁左右。
“我在这里做了七八年了,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做到现在,你运气不错,也就我认识她。我和她同时进来这里的,不过她只做了一个月,就去了别的地方。”
“我妈妈去了哪里您知道吗?”
“好像叫什么足疗馆,和这里隔了一条街,我后来没再见过她了。”
郑晶晶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兴奋又紧张,谢过阿姨,出了门就往阿姨指的那条街,去找足疗馆。
05
郑晶晶在足疗馆打听到母亲在这里做过一年足疗师,用的却是化名杨柳,工号17号,年底回家后就没有再回来。足疗馆是一间间包房,规模也比较大,服务员都是蓝色制服,装潢不那么豪华,看上去雅致一点。郑晶晶决定在这边先打工做足疗,看看能否打听到母亲的什么信息。
郑晶晶边上班边去其他足浴店打听,都没有母亲的踪迹。她想,如果母亲第二年去了其他城市,那就真的没法找了。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来了一位男顾客,四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匀称,戴着眼镜,比较斯文。郑晶晶像往常一样把客人的双脚先在脚筒的中药温水里泡一会,把脚擦干,之后涂抹润肤油,双手横向拍打双脚外侧,双手握住一只脚,向内稍用力挤压,在脚背处上下搓热整个脚部,再点住脚心轻压。郑晶晶觉得这个顾客一直拿眼睛在看自己,可能自己长得比较年轻吧,也没介意。
“请问你是哪里人?”这个顾客忽然问她。
“我是本省的。”顾客都喜欢这样搭讪,郑晶晶也都这样回答,不想说具体的。
“你跟我以前经常找的一位服务员很像,不过比她年轻漂亮。”
“是吗,是什么时候的服务员?”郑晶晶听到“服务员”这个称号有点新鲜,看来这个人是个讲究的人,不知道他说的服务员是不是自己母亲。
“大概五六年以前吧。”
郑晶晶把母亲的照片拿出来,原来他说的正是母亲杨彩荷。这个客人说自己那段时间来这里差不多都是找的17号杨柳,后来就熟悉起来,不过不知道她母亲具体来自哪里。杨柳快过年时跟他说准备回家,抱怨一年下来没挣什么钱,家里装修的钱远远不够,建新房更是想都不用想,打算明年回原来的足浴店做。问她去哪里,说是洗浴中心。第二年他去二楼足浴找过她,没有找到,不过皇冠还有三楼贵宾按摩区,听说那里都是包房,比较乱,他没有去过。这个人问郑晶晶叫什么名字。郑晶晶说,我们这里都叫工号,我是38号,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郑晶晶过了两天找了个理由辞职去了洗浴中心。
前台的两位服务员还认得她,安排他在二楼足浴部上班。
“姐姐,我想去三楼按摩部上班。”
“三楼按摩部上班我们可做不了主,要培训考核合格了才能上岗,如果不合格的话你还是只能在足浴部。”
“什么时候培训考核,是三楼主管负责吗?”
“明天吧,是我们老板颜总负责考核,三楼人员流动都是颜总自己管的。”
06
三楼领班是个二十多岁的卧蚕眉姑娘,比郑晶晶略高一点,简单教了一下按摩技法,通知郑晶晶下午老板过来考核。郑晶晶问怎么考核,领班说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要放得开一点。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郑晶晶接过领班给的一件低胸的无袖白底梅花绸缎连衣裙,让去“水磨龙宫”,老板在那边等她。
郑晶晶推开“水磨龙宫”房门,门口有一个很大的玻璃隔成的浴房,一张米宽的红色真皮按摩小床在射灯下很耀眼,浴房外不远处有一张咖啡真皮靠背的双人床,床头斜靠着一个赤膊短裤的男人。郑晶晶关上门,经过玻璃浴房外的通道时,眼角扫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浴房的镜子里,身材挺好的。
郑晶晶拿着透明小包站在床前,眼前是一个肥头的中年男子,鼻子比较大,眼睛带着红丝。
“小姑娘,你为什么想到来这里上班?”
“您是颜总吧,我是来找一个人的,她四五年前在这里上班。”
“找人?”
“就是这个人,她是我母亲,几年前在这里做过,颜总您还有印象吗?”
“我认得你母亲,知道她跟谁一起离开这里的,不过,是否告诉你,要看你的表现?”
“什么表现?”
“你是要在这里干吗?”
“是的,只要你能帮我找到我母亲!”
“那也要看看你能不能通过我的考核再说。”老板笑容满面地从床上下来。郑晶晶觉得老板笑起来很邪恶。
老板躺在浴房红色的小皮床上,打开了旁边的喷头,热水就像小雨一样洒在他身上。郑晶晶把沐浴液擦在他身上,老板的双手就顺着手指摸上手臂,像虫子一样爬上来。郑晶晶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很厌恶,把双手缩回来,往后退。郑晶晶喊着,挣扎着,但喷头的水好像开关被动到变大了,像暴雨一样泼在自己身上,一阵阵,消耗着自己反抗的力气,又像潮水一样把自己卷进了绝望的海里。老板离开浴房时,她看到有红色的血流着。郑晶晶感觉自己的泪水流得和喷头的热水一样多。
老板离开时叫郑晶晶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开始跟着领班做事。他明天晚上会过来告诉她母亲的事情。
“我之所以记得你母亲,是因为有一个男人在一楼大厅闹事,有点驼背,应该就是你父亲。大概几年前正月下旬的一个下午,你父亲找到店里,我也不知道他妈的怎么找来的,我们这很少家人找过来。那天我刚好在,下楼来时,看到你父亲揪着你母亲头发压在地上扇她耳光,嘴里叫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我看他真的他妈往死里打,天下竟然有这么狠的男人。门口保安已经过来拉住他。我让前台小姐稳住你父亲,叫财务算了下把工资交给你母亲,让她不要再回来了。”老板第二天晚上坐在老板桌后的转椅上,看着站在前面的郑晶晶,“我看到你父亲拦了一辆出租车,扭着你母亲走的。后来就不知道了。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没有骗你。现在你已经知道你母亲跟谁走了,是否还留在这里,我也不勉强你。”
“我也想不出母亲跟着父亲走以后可能会去哪里,不过我得回家把这个线索告诉警察,说不定警察会帮我找到母亲。”郑晶晶目无表情地看着老板,停了一会,站起来,“母亲想有新房子,我找到母亲后,或者一时找不到的话,会回来这里上班的,要赚钱买房子。”
07
郑晶晶回到了老家,一路思考父亲为什么隐瞒了找母亲这件事,觉得父亲很有问题。郑晶晶告诉警察,那段时间自己住校没有回家,母亲如果回来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家里装修开始的时候就是那个时间段,会不会跟母亲失踪有什么关系。
过了几天,县城警察和乡派出所所长一起,带了村子,还有几个民工,对放沙发的房间进行开挖。郑晶晶同意了,希望挖不出什么东西,但很紧张,就像自己要被宣判死刑了一样。
工人从房间西北角开始挖,挖到一半,出现了7根钢筋,长短曲直不一,钢筋所在的区域相对干净,不像其它地方都铺有砖块和碎石。
“这是不同时期的混凝土,说明不是一个人做的地面,继续挖!”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官说。
郑晶晶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到了喉咙口,再出来就要掉到地上完蛋了。
挖着挖着,混凝土区域逐渐呈现出一个人形大小的东西,是一个骨骸。全部挖出来时,郑晶晶看到母亲杨彩荷的头部缠绕着一圈电线,无疑是被勒死的。郑晶晶脸色惨白,扑上前去,昏到在地上。
法医推测,杨彩荷是被勒死后掩埋在房间里,随后这个房间进行了装修。警方初步研判,杨彩荷丈夫郑正构嫌疑最大,但由于他已经死亡,基于更严密的办案原则,杨彩荷案件将进一步厘清,暂不结案。
郑晶晶办完丧事,回到了洗浴中心。过了两个月,老板给郑晶晶在她老家县城郊区买了一套78平房的房子。郑晶晶顺便去了一次父母坟前扫墓。
农历腊月,洗浴中心生意特别红火。腊月二十七夜晚,郑晶晶在老板酒里加了安眠药,点燃了老板办公室。洗浴中心三楼起火,火光冲天,死亡17人,受伤17人。
08
郑晶晶舅舅收到辨认亲属尸体的通知,过去省城看,已经无法辨别哪个是郑晶晶。
后来,他被通知去一个郊区山下的火葬场领回了按照DNA检测分发的骨灰盒。回来这天是正月十三,从省城出门时天气反常地阴冷,好像要下雪。
他回到村口水塘边这个石头和黄土混合一起砌墙的单层瓦房,已经是黄昏时候,雪就开始一朵朵飘下来了。